二門上站著個官府派來的牙婆,麵無表情地領著知聆出門,上了馬車之後,那牙婆卻又不見了,另有個沉默的婦人上了車來,氣質跟那牙婆大為不同,上車之後,隻是看了知聆一眼,便垂眸不言。


    知聆掃了一眼,見她大概四十開外,衣著雖然看似簡樸,卻並不簡單,整個人收拾的幹淨利落,雖是仆人打扮,麵上卻透出幾分不容人小覷來。


    婦人見知聆看自己,便道:“奴婢姓唐,乃是主子派我來接您的。”


    知聆便問:“主子?你家主子是誰?”


    唐嬤嬤便道:“請恕我無法告知,等您見了主子,自然知曉。”


    知聆不是百分之百的知曉,卻也有百分之七八十的猜到,見唐嬤嬤不肯透露,當下不再追問,隻道:“這麽說,是你家主子買了我了?”


    唐嬤嬤便道:“正是。”


    知聆微笑:“先前夫人還說替我找個好人家,沒想到竟然這麽快就找到了。”


    唐嬤嬤見她笑微微地,但話語之中卻極有玄機,當下隻做沒聽到的,垂眸端坐。


    過了半個多時辰,馬車停下,唐嬤嬤下車,自有奴婢捧了凳子過來,唐嬤嬤扶著知聆下來,知聆抬頭,見眼前好大的一座宅邸,門口有人把守,雖看不到裏頭光景,隻看外麵,就知道比先前她住過的那個別院要更富規模。


    知聆波瀾不驚,隻看了一眼,便往裏頭去,裏麵果真別有洞天,段重言的那個別院比之此處,簡直就是一個簡陋精致的小院罷了。


    知聆當然不知道這一處院落,正是京城之內四大皇家別院之一的東苑,而且此刻知聆心中平靜之極,因此就算是萬種風情千嬌百媚在眼前,也隻當是黑白兩色,毫無玩賞心思,隻對唐嬤嬤道:“你家主子好大的手筆。”


    馬車上兩人簡單幾句,加上唐嬤嬤此人也甚懂察言觀色,自然知道麵前的人不是個愚蠢好糊弄的,恐怕多說多錯,於是隻是微笑低頭:“這院子是有些大,我引娘子入內。”


    徐徐地沿著院中甬道,穿過回廊,入了廳堂,看不盡的風景如畫,隻可惜入畫者並無心賞玩,一路到了內室。知聆見此處的布置,華麗之中又極雅致,牆壁上掛著好些書畫,她也累了,便隻坐在榻上。


    兩人剛入內,便有小丫鬟伶俐地奉上茶點,知聆看了看,段家的食物上已算精致,但此處的去更勝一籌。


    唐嬤嬤親自捧了一盞茶送上,道:“一路顛簸,娘子恐怕也累了,下人們已經在準備飯菜,很快就會奉上,娘子先喝口茶解解渴。”


    知聆道:“我覺得熱,可否沐浴?”


    唐嬤嬤道:“無妨,隻是我看娘子身子弱似的,娘子不如還是先吃飯,吃過了飯也好有些力氣。”


    知聆從善如流答應,也覺口渴,便端過茶來,卻見杯子之中茶葉根根豎起,不由多看兩眼,唐嬤嬤自然留心,立刻說道:“這是君山銀針,娘子若不愛喝,我叫人另行準備。”


    知聆微笑道:“這是好茶,我怎敢挑?不必麻煩。”吃了茶後,又吃了幾口飯,飯菜之精致,也自不必提。


    知聆吃過後沐浴一番,自覺精神好了許多,唐嬤嬤早領幾個丫鬟準備了換洗衣物,衣料極為輕薄,都是絹絲之類,裁剪手工十分見功夫,穿上也覺十分涼爽。


    知聆回到內室,便看周遭:“這裏可有書?”唐嬤嬤忙道:“此處有個藏書閣……”知聆笑笑:“可否帶我過去?”唐嬤嬤道:“娘子不休息片刻?”知聆說道:“無礙。”


    當下唐嬤嬤便又帶知聆前去藏書閣,果真是不折不扣的嵯峨閣子,有三層高,氣派莊嚴。


    踏了台階剛進到裏麵,就嗅到一股濃濃紙張氣息,並樟腦的味道,唐嬤嬤早命人將窗戶打開,牆角焚香,風穿堂而過,十分涼爽肅然。


    知聆往裏走了幾步,見書架林立,書櫃挨著書櫃,果真滿目都是書,她便隨意看著,覺得感興趣的,便抽出來握在手中翻看,看了會兒忽然想到唐嬤嬤也在,回頭時候,果然看她正站在書架旁邊垂著頭一動不動地等候。


    知聆便道:“我隻在這裏,哪也不去,想清靜地看會書,嬤嬤你先退下吧,不必站著等候。”


    唐嬤嬤見她開口,才應承一聲,果真倒退數步,走到閣子門口,就叫了幾個人來,手指頭在閣子周圍一指,底下人便四散開來,不露痕跡地把閣子四周都圍住了。


    唐嬤嬤自己卻不出閣子,隻在閣子門口處,坐在凳子上,丫鬟捧了茶來,她便端著喝,又有丫鬟拿了扇子過來替她扇風,唐嬤嬤微微閉著眼,且受了。


    知聆在裏麵,捧著書看了會兒,卻是一本朝代記錄冊子,知聆看了會兒,又在書架上逡巡片刻,抽了數本,一起捧著,隻覺得書架之下就極好,當下也不另找地方,隻緩緩坐在木地板上,靠著書架開始翻書。


    此刻已經中午,閣子東南有一棵大樹,自然招了許多鳴蟬,長長短短地叫,催眠似的。


    知聆聽著鳴蟬的聲音,把幾本書差不多都翻個了大概,漸漸地眼前的字都飄起來,知聆便有些犯困,她捏著書,靠在書架上想休息會兒,誰知道眼睛才閉上,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,大概是昨晚上一夜未眠又加勞心勞力之故。


    知聆這邊睡得無知無覺,書架前頭,卻有一人腳下無聲地靠近過來,厚底官靴之上,是淺藍色的錦紋袍子,隨著動作,如海水般起伏,那人如一隻靜貓,或者捕食的獵豹,悄無聲息地靠近,卻在隔著幾步的地方停了下來,從書架縫隙間,凝眸看向那人。


    微風從窗戶外徐徐吹入,知聆背靠著古老的書架跟些藏書、蜷著腿微微低著頭睡,風把她腿邊跟膝上的書頁吹得嘩啦啦作響,連帶撩動她鬢邊的縷縷發絲,襯著背後的層層疊疊地書,越發顯得美人勝玉,活色浮香。


    那人著迷似地看著,迫不及待地想要把這幕好光景攬入懷中握在手裏,卻又有些不敢上前,生怕稍微一動,就把這一幕的完美給破壞了。


    他眼睜睜地看著,終於,像是一隻蝴蝶擋不住花的香氣,被吸引著身不由己地靠近過來。


    他站在知聆身前,怔怔地望著她閉眸甜睡的模樣,緩緩地俯身下來,然後單膝一屈,竟緩緩地單膝點地。


    他的臉幾乎要靠上知聆的臉頰,兩人之間大概隻隔著一根手指的距離,他的呼吸若是重一點,便會噴在她的臉上。


    他用目光曖昧無聲地描繪著知聆的容顏,然後像是蜻蜓立在荷尖上似的,停在她的唇上,他頭一側,想要上前一步,卻又有理智作祟,不敢妄自唐突,正在水火兩重,煎熬之間,卻見眼前人的睫毛輕輕抖動,像是個要醒來的模樣。


    他竟然無端端的嚇了一跳!一顆心急促地跳了起來,就像是回到了小時候,而他隻是個做錯了事覺得很心虛的孩子,有些無所適從。


    知聆輕輕蹙眉,嘴唇邊溢出一聲歎息,果真是要醒來。


    而他居然極快地起身,後退一步,然後轉過身去背對著她。


    知聆頭一個反應就是自己居然會睡著,然後目光從麵前的書本上掃開,落在這突如其來的人身上。


    兩個人在最初都沒有開口說話,片刻,知聆歪頭:“你是誰?”


    背對著她的男人並沒有就立刻回答,停了一停,聲音沉沉地說道:“好大的心,來到這陌生地方,竟然酣睡至此,就不怕是什麽龍潭虎穴有何凶險嗎?”


    知聆怔了怔,然後輕輕地打了個哈欠,這一聲略帶柔媚慵懶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,像是蛛絲落在心上,絲絲地癢癢起來。


    知聆打過了哈欠,才不答反問,淡淡道:“閣下是在把自己說聲是龍是虎,欲對我不利嗎?”


    “你不怕我?”他仍舊背對著她,聲音裏有點好奇,“還是說……你知道我是誰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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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我認得的人有限,何況也沒有看到閣下尊容,自然不知道你是誰……若說怕,何至於。”


    “真的不怕?你也不怕我是惡人,會對你不利?”


    “段夫人說會把我賣給一個好人,雖然我不是十足地信她,但人總要給自己一點希望……”知聆不再去看那男人的背影,隻是翻看那沒翻完的一本書,“我先前過的已經夠難堪了,家破人亡,自己也淪落成奴,骨肉分離……此刻於我來說,還有什麽可怕?”


    “你口吻之中,好像頗為怨艾。”他心頭一動,隨口說著,忽然跟她說了這麽多話,他的心裏有種意外的歡喜,但是耳邊聽到她翻書的聲音,卻不由地又是好奇,又有點懊惱:她竟這麽不把他放在眼裏,竟敢一邊跟他說話一邊去做別的。


    “抱歉,我隻是隨意說說而已,你不願聽就當作沒聽到罷了。”知聆把那本書翻完,又把散落在身邊的書收拾起來,旁若無人地起身,把書一一放回書架上,一邊沿著書架往跟男人所站相反的方向走去。


    男人聽到她的腳步聲,輕微地踩著,本以為她會過來,正在暗中得意竊喜,卻沒想到她竟距離自己越來越遠,原來人家根本不屑靠過來。


    他一惱之下幾乎要轉過身去,忍了忍,賭氣或者威脅似的說道:“你……很是無禮。”


    知聆抽了一本書出來,看了兩眼,卻不回答,男人等了半晌,得不到回應,暗中有點跺腳,深吸一口氣,故作鎮定道:“你剛才的語氣,難道是段重言……段大人對你不好?”


    知聆手勢一頓,然後說道:“他對我很好。”


    “是嗎?”醋意加一,他又哼道,“如果很好,就換來你這一句?”


    知聆笑了笑,道:“不然如何?我不過是個妾,如今他們家更把我賣了,且如今聽你的語氣,你便是我的新主人了,……莫非你喜歡我對他感恩戴德誇讚有加?你的嗜好還真特別。”


    男人按捺不住,又笑又惱:“你這……”他深吸一口氣,轉過身來,挺腰昂首,臉上帶著幾分自得的笑意,“你再看看……”一句話還沒說完,忽然怔住,眼前竟不見了知聆的影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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