誰的人生不是從懵懂和無知走過來的呢。十年樹木百年樹人,後天的教育往往最為關鍵。


    陳小嬋說:“父母都是老師,注定我們家的家教是非常嚴格的。我們在學會說爸爸、媽媽之後,學會的第三個詞,一定是謝謝。”


    李林熙從腳邊撿起一個瓦片,一側身擲出去,瓦片在水麵蹭蹭蹭輕盈地跳躍,利用勢能渡到了對岸。


    這是他的拿手好戲。


    他拍了拍手掌,道:“你說的這些,是很有道理的。小嬋,我們為對方做的一切,的確都需要互相感謝。做一個心懷喜悅和感激的人,記得世上沒有任何人為你做任何事是理所應當的,這很重要,往往也很容易被忽略。”


    小嬋嗯了一聲,看著他玩的瓦片遊戲,嘻嘻地輕笑。而後,又正色地道:“我的父親經常與我們姐妹倆深談。他常常說,我和你們的媽媽,那些所謂的犧牲,你們已經用你無邪的笑容,柔軟的擁抱,和帶給我的無限的快樂回報過了。我想讓你們知道,我對你們的好,隻是出於愛……這不是投資,也不是養兒防老,不需要你們做任何報答,真的。但是,我們同樣不希望你們覺得,我們做的任何一件事是理所應當,因為我們雖然是你們的父母,我們從來也不欠你們什麽。是吧。”陳小嬋模仿他爸爸的口吻,繼續講:


    “你們的人生是你們的,我們會永遠做你們強大的後盾,無論遇到什麽事情。不過,我們絕不會過分地幹涉……我們的人生是我們的,你們都是很重要的一部分。辛辛苦苦一輩子,我們都有能力挺過風風雨雨,不需要你們擔心,不會叫你們感到無能為力。還有,我們不會為了你們犧牲一切而委屈求全,因為那種負債感,你們兩個承擔不起,我們更加不忍心強加於你們。”


    小嬋端起他的手掌,用十指在手心寫寫畫畫。


    李林熙並沒有收回手掌,而是讚許地說:“你有非常智慧的父母,他們用自身的智慧,造就了你們,也締造了一個無比溫馨的家庭。這是很美好的事情,人生對於你們來說,是一大幸事。”


    陳小嬋的峨眉輕輕舒放,眸子閃亮,道:


    “這是一輩子的恩情。所以,你有必要好好考慮噢!還有,機會不會有第二次。”


    李林熙正待說什麽,陳小娟已經在交叉的竹籬笆邊上,叫他們回去吃晚飯。


    這個黃昏很有畫麵感。


    竹籬笆上,夕顏猶未收,開得很熱鬧。


    晚餐除了雞肉和魚,其它的都是蔬菜,看來他們家的口味清淡,正符合與世無爭、無欲無求的生活態度。


    李林熙發現自己的麵前,額外地多了一碗麵條,上麵臥著三個荷包蛋。他很清楚這個禮儀。


    按照當地風俗習慣,這是嶽母娘對女婿的厚遇,其他任何人想吃也吃不到的。


    李林熙心知肚明,並沒有說什麽。因為,無論說什麽、似乎都不合適。不是嗎。


    更意外的是,陳爸為今日的晚餐,特意拿出了珍藏十幾年的一對茅台酒。


    這個晚餐很有儀式感。


    李林熙覺著,這老酒的味道,醇和中帶著剛烈,可謂五味雜陳。


    盡管興致很高,陳爸卻是不能怎麽喝酒,由於身體原因。老人家注重養生,能夠喝一杯,已經非常不錯了。


    都說,生兒子是建設銀行,生女兒是招商銀行。他們家,生了二個女兒,已經是分行級別啦。陳爸是行長,掌握大方向,小事情是不插手的。陳媽是常務副行長,大事小事一手抓,卻沒有決策權,關鍵時刻,還得聽行長的。


    她六十多歲,頭發花白,身體和精神麵貌都還可以。她出於本能和職責,風控抓得非常嚴格,對李林熙是各種盤問。


    也不知道小嬋跟她在菜園子擇菜的時候,都說了一些什麽,她老人家,也耐得煩,從“父母親的親戚多不多”到“有沒有腳氣”,把李林熙翻了個底兒透。


    李林熙一一應答,還要應付陳爸的詩詞風月,陳小嬋隻在旁邊吃吃地笑。


    陳爸暗暗點了一下頭。


    陳媽的總結報告,無疑是在李林熙的屁股上,紮了一針青黴素,“行,我們也沒什麽意見。畢竟,生活是你們自己的。隻是,你們的第一個孩子,必須隨她姓。”這脹痛酸爽,還是幾十萬單位的。“頃之,策欲取荊州,以瑜為中護軍,領江夏太守,從攻皖,拔之。時得橋公兩女,皆國色也。策自納大橋,瑜納小橋。”“策從容戲瑜曰:‘橋公二女雖流離,得吾二人作婿,亦足為歡。’”這潛台詞已經很明顯了。“喬公”得意地笑著,幾乎有些失態忘形。


    李林熙覺得自己是在唱劉備招親,隻是少了趙雲作陪,眼看著就要招架不住。好在國母有意,吳女多情,小嬋掩著嘴,羞紅了臉,笑著指了指李林熙身後的神龕。那是家族的歸宿。


    在鄉下,鄉人往往以最好的材質,最好的方位,最虔誠的姿態,營造一種不容小覷的莊嚴。


    她們家沒有男孩,為繼承香火、延續血脈計,倒也無可厚非。


    可憐李林熙隻得嗯了一句,哪裏敢反駁。這八字沒一撇的,心裏密集的鼓點一陣緊過一陣,又不敢露餡,那樣反而不好看了。


    陳爸今晚心情很好,想把心事說個明白,問:“小李,聽小娟說,你要高升了?這是大好事啊。”


    “市裏的主要領導已經表了態,這事是遲早的事情呢……人家以後當了大官,以後上咱家喝酒的時間,不是很多嘍……來,我敬你。”陳小娟姐妹倆,本來從不喝酒的,奈何今晚,蜀中無大將,隻能廖化當先鋒了,挺身而上。


    唉,像她這種靠著公務員考試進入體製內的一班小職員,難啊!這小妮,上麵沒人,也沒有特殊的背景,如果不是我的學生在省委黨校當校長,破例給了她二次學習的機會,這副書記也幹不上啊。這樣下去,縱有天大本領,隻能幹耗著,很難出頭的。她臉皮又薄,自尊心強,要她像別的女幹部幹出脫褲子、賺位子的羞事,她著實幹不出的。


    陳母找準時機,也搭腔了,“這一次,的確是好機會,她是你的副手,又是小嬋的同胞妹妹,你應該幫幫她呀!”


    言下之意,讓李林熙在市領導跟前,給自己寶貝女兒美言兩句。這父女仨人輪流發話,像三英戰呂布。縱是李林熙見多識廣,武藝高強,還隻能爭取打一個平手。


    本來,喝酒不談事,是他的鐵律。今晚,酒才開喝,又盛情難卻,他也隻有勉為其難了。


    酒沒喝多,他不表個態、也對不住熱情的觀眾不?


    “你也知道,如何用人,以及用什麽人,全在市委馮書記的的考量,別說他不會征求自己的看法,就算聽了我的舉薦,征求了,他也未必會采納自己的意見,是不。叔叔阿姨,我舉薦沒問題,能不能奏效,我說不準哦。”現在世道複雜,自己守好本分,才有出路。


    的確,舉薦不是不可以,但是他能夠做市委書記的主嗎?


    陳爸端起杯子,第一次敬他,自己抿了一小口,語重心長地道:“小李呀,你不是不知道,現在這機遇難逢難遇,班子成員,凡是有機會上的,都已經去求各路神仙、到處送禮去啦。我雖然沒在體製呆過,教了一輩子書,這乾坤大勢的事情,還是看得明白的……等他們大勢已成,我這小妮啊,這邊可就歇菜了,隻能虛度青春。這豈不可惜,你不能見死不救。”


    話已至此,李林熙豈能拒絕,他說:“我舉薦一下是可以,也理所當然。叔叔阿姨,小娟,我也就不說虛的了。先不說,選拔誰做下一屆書記,是市委常委決定的,我哪有半票權力?市委領導,我豈能左右他們?就算他們有那個權力,也是他們自己考慮決定的事情,是吧?我一不是市委書記,二不是市委組織部,憑什麽拍這個板?所以,還請大家多理解。關鍵時刻,做好本職工作,就是我們的職責所在。我現在跟領導推薦你,那是越權過界。說不定,他們還會產生逆反心理,到時候,不僅不考慮你,說不定,還會不用你,以後就很難上了。是不?”


    陳母想了一想,說:“話是說得在理,也沒把我們當外人。就沒有別的法子?!”


    小嬋把頭枕在他的肩上,抬著眼神看著他。


    他不能不說話呀!


    “辦法還是有的。”這話一出口,四道目光齊刷刷地瞄上來,“我能幫你的,是把這次抓經濟的事情交給你。你好好發揮,我暗中幫你,等幹出成績,這就有資本了,我也好說話,這不已經幫你了?平常的工作當中,你做得已經很不錯了,大家有目共睹。隻要你幹好了,你的競爭對手任他們怎麽送禮,都是白搭。畢竟,有些事情,不是可以花錢買得到的。選拔人才看能力,成績的說服力更高。等我以後幹好了,你還愁沒機會?我真心希望你,小娟,這次能夠更進一步。”這事幹得漂亮,從實際出發,又沒做出一些越界的事情。


    眾人點頭,喜出望外。


    李林熙想了想,似乎也隻能這樣了。希望還是有的。


    眼看著已經吃了倆小時,酒才喝了一小瓶,“二喬”心裏高興,早已耐不住了,姐妹倆豪興大發,紛紛端杯敬酒,卻把自個灌得酩酊大醉,花容失色。(未完待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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