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想……」


    他們兩人同時開口。


    淩宸主動退讓一步:「你先說吧。」


    賀今朝問:「這個請求可能有些冒昧——你能摘下口罩嗎?」


    「什麽?」淩宸意外。


    男人那雙深邃的鳳眸望向淩宸,俊逸的麵容透出幾分鄭重:「我想知道,陪我走到最後的人長什麽樣子。」


    因為工作關係,淩宸幾乎口罩不離身,和「客人」在一起時從來不會摘下。


    但是……


    淩宸想,賀今朝畢竟不是一般的「客人」。


    身為影迷,能被自己喜歡的偶像記住,也是一種榮耀吧。


    想到這裏,淩宸沒有遲疑,爽快地摘下了口罩。


    雖然賀今朝早有準備,但他還是被淩宸的樣貌驚艷住了。


    之前淩宸一直戴著口罩,隻露出一雙狡黠靈動的眸子。賀今朝在娛樂圈見過太多俊男美女,光憑淩宸露出的眼睛部位,就知道這個年輕人一定很好看。


    隻是賀今朝沒想到,淩宸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好看。


    不是那種人造的、精雕細琢式的好看,而是一種天然純粹的清雋。


    因為常年晝伏夜出不見陽光,淩宸的皮膚很白,略有些長的頭簾被小夾子卡在一旁。他摘下發卡,胡亂用手扒拉了一下頭髮,隻可惜臉頰旁被口罩勒出的紅印子暫時消不掉,但這樣顯得他更加「真實」了。


    賀今朝說:「小淩,有沒有人誇過你很好看?」


    「有吧。」淩宸想了想,「念書的時候,班裏女同學起鬧,說我可以去參加男團選秀,可是我這人唱歌走調、跳舞也不協調。」


    賀今朝勾起嘴角:「你真應該看看現在的男團,不僅唱歌走調、跳舞不協調、長得還醜。」


    「算了吧!」淩宸狂搖頭,「別的男團出道,生怕被挖出黑歷史。我要是當男團,我直接被挖出『陰間歷史』吧。」


    這些當然都是玩笑話,賀今朝如果還活著,可能真會引薦淩宸去他們公司……但是,賀今朝已經死了。如果不是因為他的死亡,他根本不可能認識一個遺體化妝師。


    不過,這個漫無邊際的玩笑,倒是衝散了靈車內原本低落沉悶的氣氛。


    淩宸重新戴上口罩:「那……我走了?」


    賀今朝「嗯」了聲:「謝謝你最後陪我一程。」


    說罷,他的靈魂向著前排的副駕駛座上飄去。


    淩宸趕快叫住他:「等等,賀先生你去前排幹什麽?」


    賀今朝:「我容易暈車,這個後車廂又沒窗戶,我要是和棺材呆在一起,我會吐的。」


    淩宸:「……先不說鬼會不會暈車,即使暈車了又能吐出什麽東西,你一個鬼坐在副駕駛座,你有考慮過司機的想法嗎?!」


    賀今朝笑了起來,他本就英俊,濃眉星目,無需化妝點綴依舊俊美得令人心折。隻不過,他嘴裏說出的話,與他這英俊模樣完全是兩個極端。


    「司機又看不見我,我幹嘛要考慮司機的想法?」


    淩宸無言以對。


    他麵前的傢夥到底是誰啊?自戀、自私又自我,怎麽和新聞通稿裏吹噓的「滿分影帝」兩模兩樣啊?


    沒有辦法,淩宸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賀影帝飄到了副駕駛座上。


    靈車司機站在車旁,左邊褲兜塞著賀今朝助理遞過來的紅包,右邊褲兜塞著賀今朝助理遞過來的一包軟中華,拍著胸口保證絕對安全駕駛、使命必達。


    副駕駛座上的賀影帝皺了皺眉頭,和淩宸提意見:「我不喜歡煙味,你別讓司機抽菸了。」


    淩宸回他:「司機大哥又看不見你,司機當然也不用考慮你的想法。你要是受不了煙味,可以回後車廂和你的棺材待在一起。」


    賀今朝:「……」


    你小子行。


    淩宸提起他的工具箱下了車,早已等候在旁的主任趕快關上了後備箱的車門。


    主任低聲問:「你一個人在車裏怎麽搗鼓這麽久?」


    淩宸實話實說:「客人太難搞,要求太多,一會兒頭髮亂了,一會兒袖口不整齊,一會兒嫌棄唇膏太紅,一會兒又說他不喜歡棺邊的百合花。」


    主任隻當他開玩笑,順著他的話說:「畢竟是影帝,生前高標準,死後也嚴要求。即使他架子再大,這畢竟是他最後一程了,你多擔待些。」


    淩宸一邊聽,一邊抬頭看向副駕駛座上那道身影。一身煙味的司機已經坐上了車,賀今朝捂住口鼻,轉向一旁。


    「確實。」淩宸有所觸動,喃喃重複,「畢竟是最後一程了。」


    想到這裏,淩宸繞到駕駛座那邊,敲了敲窗戶。


    司機降下車窗,問:「小淩,怎麽了?」


    淩宸說:「趙哥,我剛才補妝的時候,發現那個冰棺的換氣稍微有點問題,你路上別抽菸了,我怕煙味飄到冰棺裏。你要實在想抽菸提神,你就停車再抽。這一路這麽遠,要是送到那邊之後棺材裏一股煙味,怕家屬有意見。」


    「真的啊?」司機趕快說,「多虧你提醒我。」


    淩宸嗯了一聲。


    副駕駛座上,賀今朝沖他抬了抬眉,那眼神有些得意。


    淩宸沒理會他。


    這次送棺回鄉,經紀公司也派了兩輛車隨行。迎親要算「吉時」,送葬也有類似的講究,時間一到,車子就要出發了。


    所有來賓在遺體告別室外站成鬆散的兩排,有幾位淩宸眼熟的演員已經哭得喘不過氣來了,也不知道這其中有幾分真心又有幾分演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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