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打得,正是過了四年,已然變成了俊秀小夥的龍十二。


    他捂著腦袋,卻也不生氣,依舊笑著縮了回去。


    龍一搖搖頭,走到院子,一躍蹦上了屋頂。


    一眼便看到,那瑞獸延伸的屋脊上,穿著寬鬆大袖堇色長衫的人,正懶懶散散地躺在那裏。


    搭在金瓦的一邊手指上,勾著半塊血色的鴛鴦玉佩。


    在春日清寒的月色下,人麵如妖,玉色星點。


    龍一皺了皺眉。


    走過去,輕喚了一聲,“殿下。”


    蕭厲玨沒動,勾著玉佩的手指卻動了下。


    片刻後,睜開了眼。


    那雙深淵般的眼睛看過來時,龍一還是忍不住地心頭一凜。


    垂下眼,才說道,“今日皇上選秀,統共選了七個秀女。其中一個婕妤,兩個貴人,剩餘的,兩個常在兩個寶林。名單在這裏。”


    伸手遞上一份卷軸。


    蕭厲玨卻沒接,隻是抬起手,看了眼舉起的玉佩。


    月色下,晃晃悠悠的,內裏的猩紅都似乎流動起來。


    好一會兒,他才坐起來,冷淡至極地說道,“為了成仙,他還真是什麽手段都能使得出來。”


    龍一又道,“今日的選秀並無特別之處,倒是儲秀宮,發生了一件小事。”


    蕭厲玨站了起來,夜風將他寬大的衣袍撩起。


    龍一抬頭,便見明月暗夜之下,流雲展動的身影,似要踏風而去。


    心中微顫。


    連忙說道,“麗妃經過儲秀宮時,本是要發難一個秀女,將其趕出宮外,卻被尚衣局的一個掌事姑姑求情,留作宮女,安排在了摘星樓。”


    聞言,蕭厲玨腳下微頓。


    “尚衣局的人?”


    尚衣局的姑姑,為何會出現在儲秀宮,又為何能不懼麗妃的蠻橫,給一個她有心發難的秀女求情?


    片刻後,他低低一笑,意義不明地問道,“可查出是哪一派的人了?”


    龍一搖頭,“那人名叫秀禾,進宮已然十多年,不像是近期安排進來的人。”


    蕭厲玨卻笑意更深,然而那笑卻絲毫不見眼底。


    語氣更是冰冷無起伏地說道,“若是個安分的,為何今日會出頭?雁過留痕,去查。”


    龍一點了點頭,剛要應是。


    又聽蕭厲玨說道,“那個被發派到摘星樓的秀女,是什麽出身?”


    龍一早備著他要問,便道,“是江南宣州郡刺史家的小女,名叫金玉,年芳十六。”


    蕭厲玨聽後,沒有多做表示,走進內殿後,忽而又問道,“麗妃為何要為難她?”


    小地方出身的秀女,就算入了這後宮,又能如何?還能威脅到她堂堂四妃之一的位置不成?


    龍一站在蕭厲玨身後,低聲說道,“據說,是此女言行太過囂張,嚷嚷著一定能受到皇上的青睞,便激怒了路過的麗妃。”


    “嗬。”


    蕭厲玨嗤笑一聲,噙著冷意地說道,“定能受到那老東西的青睞?當真是不知死活。”


    龍一也是歎氣,“那群道士確實是愈發無法無天了,這種喪盡天良的主意也敢出。都是好好的姑娘家,就要這麽糟蹋……”


    蕭厲玨朝他睨了一眼。


    龍一一顫,立時噤聲,低頭輕聲道,“屬下失言。”


    蕭厲玨掃了眼他臉側的傷疤,眼底暗色一閃。


    收回視線,淡淡轉頭,“下去吧。”


    龍一躬身,剛走了一步。


    忽而又聽蕭厲玨問了一聲,“可有消息?”


    這話問得沒頭沒尾的,龍一卻聽明白了。


    頓了頓,聲音愈發輕了幾分,“還……”


    剛發出一個音,蕭厲玨已然擺手,“下去吧。”


    龍一便躬身退到了門口,剛要離去時,卻不知為何,又回頭朝內殿看了一眼。


    暈黃的燈光之下,蕭厲玨獨身站在那裏,長袍與袖角,幾乎都拖曳到地上。


    長發用一根簡單的發帶束著,隨意地披在腦後。


    那張鬼神莫辯的臉,隱在一片昏暗之中,看不清神色。


    整個人都清清冷冷的,像一個沒有活氣的人偶。


    龍一無聲地歎了口氣,帶上殿門,走了出去。


    殿內。


    蕭厲玨在原地站了一會兒,忽而轉身,來到軟榻邊的博古架旁。


    伸手,拿下其中一格上放著的盒子。


    打開那描金的精致漆木盒蓋,蕭厲玨將手裏已經攥得溫熱的半塊血玉鴛鴦佩放了進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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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然後又拿出裏頭另一個早已略顯破舊的香囊。


    香囊裏的氣味早已消失,可放在這氤氳的燈光下,卻莫名散出一股股寂寥又絕望的氣息。


    蕭厲玨看著那香囊,良久,森森緩緩地說道,“生不見人死不見屍,你到底……”


    一縷流雲,飄過他身旁的菱花窗,停在半空的月亮下,繾繾綣綣的。


    遲靜姝站在摘星台上,朝東宮的方向看了看。


    整個皇宮都是燈火鮮活的,唯獨那處,掩埋在暗處之中,被人刻意地遺忘。


    四年來,她不斷地在想,東華門之亂時,他到底是怎麽撐過去的?


    可是受傷了?可是哪裏不舒服了?可是被遇到難以應付的局麵了?


    為何會蟄伏這樣久?


    如今的他……怎麽樣了?


    清亮的月輝之下,隱隱約約能看到東宮的屋簷上頭,那昂首挺立的瑞獸。


    她忽地笑了笑,伸手,擦掉眼角的淚。


    轉過身,抱膝坐在摘星台的台階上,愣了一會神,摸著食指上那顆蕭厲玨送她的戒指,又抬頭,看半空的流雲明月。


    夜風吹在身上很冷,可她的心頭,卻一點點地熱了起來。


    ——蕭厲玨,我回來了。


    等著我,等著我。


    ……


    遲靜姝在摘星台並未停留多久,便回到了秀禾姑姑給她安排的住所。


    是內務府位於摘星台南麵的一處宮女居所,叫做南安所。


    內裏有兩間大通鋪,還有幾間單獨的小屋子,圍著一個院子。


    住的人倒是不多。


    僅一個通鋪裏住著五六個才進宮的小宮女。


    秀和便跟管事的太監說了一聲,讓遲靜姝住進了其中一間單間。


    遲靜姝剛要穿過院子走上走廊時,忽然就看到前頭的拐角,投下來一個影子,下意識往後一躲。


    便見,一個鬼鬼祟祟的小太監,探著身子走了出來,左右看了看,然後……鑽進了她的屋子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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