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又一次答非所問。mianhuatang.info可他說的話,卻又觸動了月夕的心事,她幽幽一歎,喃喃低語道:“人家歡歡喜喜著成婚,將你一個人撇下了。你身邊沒有喜歡的人,所以傷了心麽?”她語氣中,全是自怨自艾之意,比起王丹話中的悵惘之情還要濃厚十倍。


    “成婚有什麽歡喜的,我都成了多少次親了,個個都索然無味的……”王丹哼道。


    “個個?”月夕一怔,明白過來他話裏的意思,又見他麵色冷傲,將這一幅理所當然的樣子,頓時露出鄙夷之色,“你娶了三妻四妾,可還說不喜歡他們。那你當初何必迎娶她們?難怪祖奶奶說:這世上的男人都沒有好東西。”


    “那也是她們的福氣……”王丹仍是傲氣十足,可待他反應過來月夕那最後一句話,霎時滿臉尷尬,接不上話來。


    月夕又譏笑道:“不過你這般有權有勢,若尋到了中意的姑娘,要娶她大概也沒什麽難的……”


    王丹隻是盯著她,眼神中又現出悵惘之意,苦笑道:“莫說她難尋,便是眼下尋到了,我瞧她那樣子,我權勢再大,也逼迫不了她。我……姑娘……她……你……總要心甘情願才好……”


    月夕被他瞧得心中忐忑,笑道:“你是想娶我麽?”


    她自幼隨在宣太後身旁,從不將男女之禮放在心上,但聽他方才那最後一句含含糊糊,有些古怪,便隨口調笑了他一句。不料王丹雙眼一亮,放出了異彩,半晌才道:“不敢請耳……”可後一句“固所願也”卻再也說不出口。


    “可你連我是誰都不曉得,你便想娶我麽?”月夕淡淡道。


    王丹微微遲疑。竟點了點頭。月夕見他這樣,才知道自己並未聽錯,她追問道:“你敢娶我這樣一名身份不明的女子?而且……我心情若不好了。便要殺殺人出一出氣,你真敢娶我麽?”


    “你脾氣為何要這麽大?”王丹眼中猶豫之色閃過。沉默了片晌,又緩緩點了點頭。月夕見他神色誠懇,雖不曉得他為何這樣對待自己,可也不禁有些微微動容,仿若回到了那日趙括應承了她陪她留在山穀一生一世時的場景。


    她心頭一軟,將自己靠在了王丹的胸口,喃聲道:“你又不曉得我家裏有些什麽人,做過了什麽事情。怎麽就敢娶我?你若娶了我,又怎麽在趙國立足,你家裏人又怎麽辦?”


    王丹一聽到她說這句話,突然想起了一件事,一驚之下便將月夕推開了幾步。


    月夕嘴含譏諷,似笑非笑地望著他。他以為月夕瞧透了他心中畏懼之意,又見月夕俏立樹下,雙睫微垂,一股柔弱依戀之態,實在是嬌豔無倫。他心頭氣血一衝。逞強之心大聲,朗聲笑道:“他日日管束我這個那個,就算你得罪過他。也該扯平了。”


    “我得罪過你的什麽人?”月夕一愣。


    “你真的願意嫁給我麽?”王丹不答反問,聲音更多了些惶然。


    他一答再答,又加這一問,都似誠意滿滿,月夕反倒覺得自己不該這樣無端地逗弄他。可她對著越是無關的人,越是不會拉下臉,仍是笑道:“你方才說有人管束著你……我教你一個法子好了。這邯鄲城裏,不是還有你們趙王麽?你不如去向趙王請個旨意,若他要我嫁給你。那人又有什麽法子?”


    如今正當深夜,明日趙王又要為趙括的婚事主婚。定然已經早早歇下了;就算這王丹是王孫貴胄,也不敢為了一件婚事。深夜去驚動趙王;即便他真的如此莽撞,趙王又怎肯因為這樣一件玩笑事下旨?


    月夕心想,這人若聰明,便會知難而退。不料王丹卻一把握住了月夕的手,緊盯著她不放,問道:“若趙王允了,你可會反悔?”


    月夕不動聲色,抽回了自己的手,又扳過了他的身子,笑道:“你帶得來趙王的旨意再說罷……”


    王丹轉回身,盯著月夕不放,良久才道:“那你在這裏等我,我一個時辰內定然回來。”


    月夕隻是淡笑。他翻身上馬,沒走開幾步,突又折回,問道:“你叫什麽名字?旨意上需得寫上你的名字。”


    月夕見他好似真的打定了主意去見趙王,隻覺得這人骨子裏的魯莽之性,同他神情中威嚴之色大相徑庭,隨口答道:“霜晨,我叫霜晨。”


    霜晨月夕,思子心痗。


    那個秋霜寒冷的清晨,她就冷冷立在宣華宮的屋簷上,曾思念著一個人。


    果然,她便是祖奶奶,祖奶奶便是她,不如便借祖奶奶的名字用一用。


    “霜晨,霜晨……”王丹反複咂摸著這個的名字,高聲道,“好,你就在這裏等我,我一個時辰內必返。”


    他策馬便朝北麵疾奔,離開渡頭遠去,可鼻尖還殘留著那蘼蕪香味飄散不開,而她的承諾……一個時辰之內,他定然要回來。


    月夕聽著馬蹄聲漸漸輕去,轉回身望著身後的浩蕩淇水,江上蘆葦將近幹枯,隻偶爾才能見到有些白蘆花綴在上麵。暗夜之中,蕭蕭江上月光瑟瑟,兩行大雁南去,幾葉扁舟正歸。


    這樣一派秋聲入寥廓的寂寞日子裏,就是明日,有人還要急著行禮成婚。


    她是該走,還是該留?


    月夕苦笑一聲,轉身慢慢走向屋子。她瞧見了那客棧的招牌,頓時又輕聲笑了出來,原來這招牌上麵寫的是“紅泥小棧”四個字,可不是方才花五嘴裏翻來覆去的“江泥川淺、紅泥小淺”。


    她記起來了,三年前的仲春二月,她曾來過這個地方,這客棧窗前,確實曾開滿了數排白梨花。


    她記得當年平原君出使秦國被拘禁,秦王慕平原君大名,本欲留他為相。可他卻擅自逃回趙國。她曉得了這件事,恰好平原君一行自雲蒙山附近回趙,她索性跟上了他們。


    她一路跟了兩百裏。耍得他們焦頭爛額,尤其是那個趙賢。有一日平原君叫他好好歇一歇,他一進被子,裏麵鑽出了幾十條小蛇。亦怪不得他至今仍恨他入骨。


    直到她在紅泥小棧瞧見了信陵君的身影,怕他見著自己,曉得自己的身份,才罷手離去。


    可仍是被信陵君猜到了端倪。


    若她當年不曾一時興起下山,信陵君便不會因之去詢問她的身世,她便不會因之在大梁城遇上趙括。更不會在今時今夜。在這梨花樹下數度傷心痛哭?


    前因後果,都怪不得旁人,更怪不得世事弄人。


    若要怪,隻能說一飲一啄,是自作自受罷了。


    她呆立許久,勉強收回思緒,卻又想起花五。這個花五不學無術,又喜歡在她麵前裝出一副文雅的樣子,可方才他那幾聲安慰,卻是一番善意。叫月夕心中對他敵意大去。


    他是鄭敢的手下,決不會無緣無故前來邯鄲。他又說今夜有事要辦……月夕心中一動,隱隱覺得其中要有什麽事情要發生。她忽地想起那日夜裏。呂盈同她說,靳韋提到了邯鄲平原君總總,莫非是範睢又有什麽安排?


    範睢曾派鄭安平殺了信陵君的新婚夫人,便叫魏韓兩國互生齟齬。殺一小女子而利天下,自然不可不為。莫非此次,他又下令要殺什麽緊要的人麽?


    範睢行事確是有些下作,可次次都切中要害,月夕心中雖有些鄙夷,可又不能不佩服他的手段。忽然聽到一旁有細微的腳步聲。紛迭而至,伴隨著有人刻意壓輕的聲音:“說的就是這裏……”


    她立刻將身子一側。躲到了樹林之中,黑暗中察看外麵的動靜。


    兩個黑衣人跑了過來。在月夕方才歇息的樹下停下,前後探查了一圈,一人說道:“奇怪了,明明說是這裏,怎麽不見了,莫非我們尋錯地方了?”


    另一名黑衣人蹲了下來,仔細察看了樹下的痕跡,道:“看樣子確實有人來過。”


    月夕聽到這兩人的聲音,微微歎氣,從樹後現出身來,輕聲道:“小恪,我在這裏。”


    兩名黑衣人聞聲,立刻轉過身來。蹲著的那人站了起來,扯下蒙麵的黑巾,又黑又瘦,正是王恪。他跑了過來:“月兒,你果然來了邯鄲。”


    另一人也扯下了黑巾,露出相貌,卻是陳藩。他笑道:“花五雖然時時犯渾,可對姑娘的事情,卻一是一,二是二,決不會說錯的。”


    月夕微微一笑,見王恪皺著眉頭瞪著她,她心知不妙,對陳藩小聲道:“你們怎麽在一起?”


    王恪怒氣衝衝道:“你怎得又偷偷走了?我爹在上黨見到司馬梗獨自到了,才曉得你半路便走了。我爹不敢呈稟秦王,也不敢告訴你爺爺,便來問我緣由。虧得呂盈猜到你來了邯鄲,叫我出來尋你。你是怎麽回事,做事越發沒有分寸了?”


    他氣惱已極,生平第一次這樣氣勢洶洶。月夕隻是垂首不語,由著他訓斥。陳藩見氣氛尷尬,忙打岔道:“王將軍與我們在邯鄲城外遇上,過上了幾招。真是不打不相識,才曉得王將軍竟然是出來尋姑娘的。”


    月夕默默點了點頭,半晌才道:“鄭敢呢?”


    “他也來了邯鄲,不過我們今夜還有事情,方才見到花五,恰好曉得了姑娘在此處。王將軍著急,鄭敢便叫我陪著王將軍來尋姑娘。”


    “是什麽事情?”月夕問道。


    陳藩嘿嘿笑了笑。月夕微笑道:“應侯又要你們去殺人了,是不是?”


    陳藩麵露尷尬,到了月夕耳朵跟前,細聲道:“長平那邊不進反退,秦王惱極了平原君趙勝叢中作梗。應侯叫我們來邯鄲瞧瞧,看可有機會……”他左手橫在脖子處,狠狠一拉,做了一個割喉的動作。(未完待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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