烏雲踏雪一直在快風樓下徘徊,一見到月夕出來,便寸步不離地跟著月夕。


    月夕行一步,它便跟一步,它呼出的白氣,一團團地噴在月夕的臉上。他這樣調皮,月夕想笑,又有些想哭。


    “阿雪,我要走了,乖乖的回去。”她撫著烏雲踏雪脖子上的鬃毛。可烏雲踏雪仍是不依不饒,就是賴在她的身邊。


    馬通人性,若是它的主人在,他又會是怎樣一副無賴模樣?


    月夕有些癡愣。卉姬說他不是負心薄性之人,其實他就算是真的忘了她,又怎麽能算負心薄性呢?


    明明是她先騙了他,先離他而去。


    她隻是瞧見了他,那樣親昵地擁著那位美豔的玥公主,說著溫柔的情話,這才心裏有一些不開心罷了。


    可她,真的隻是有一些不開心麽?


    烏雲踏雪纏著她,她不曉得如何是好。她想了想,索性騎上了烏雲踏雪,低聲在它耳邊道:“阿雪,你曉得福伯的攤子在哪裏麽?”


    她在這邯鄲城裏,曾與他同去過的有兩個地方,一個是快風樓,另一個便是福伯的麵攤鋪子。


    烏雲踏雪“呼哧”了兩聲,似是明白月夕的吩咐,緩緩地邁開了步子。秋深夜寒,月夕有些心力交瘁,伏在烏雲踏雪的背上,從它的身上才覺得有一絲暖意。mianhuatang.info[棉花糖小說網]


    烏雲踏雪帶著她,一路朝東,穿過邯鄲城,穿過駐馬橋,慢慢停在了東邊的一條巷子裏。


    還是那間當街的屋子。竹棚、麵鍋、風燈都已經收進鋪子去了,門板也都一一插好,隻從門縫中透出昏黃的燈光。不過是戌時中,福伯竟然已經收了攤子;記得上一次趙括帶她來的時候,將近子時午夜,還有人在外麵吃著麵。


    不過才隔了半年,福伯的鋪子也改了習慣了麽?還是秋來春去,他也不願受凍了?


    月夕緩緩地靠近了屋子,聽見裏麵傳來福伯的低沉的歎氣聲:“你說你,怎麽就搞成這樣?”


    福伯的屋子裏還另有一人,所以福伯才提前收了攤子麽?


    月夕側過身,悄悄地從門縫裏瞧見去。屋內懸著那盞風燈,福伯對著門蹲在席子上,他的旁邊,正坐了一人。


    他果然在此。


    昏黃的燈光下,他眉眼之間,清俊之姿,一如從前,隻是蒙上了一層隱隱的酸楚。


    是他方才在卉姬與趙玥麵前,都沒有露出過的神色。


    月夕屏著呼吸,貪看著他的臉,聽到福伯對他說:“你爹爹一心要你光大門楣,又想你為他報答平原君的知遇之恩,這是人之常情。可我知道,你是壓根也沒把這個馬服君的爵位放在心上。我明白你心裏是怎麽想的:等哪日為你爹爹還完了恩情,便退了那個玥公主的婚事,帶著你娘和菱兒去代郡、雁門。”


    再與她一起,縱馬疆場,將匈奴人逐出邊關……


    一股潮熱頓時湧上月夕眼眶。他從來也沒有欺瞞過她,他同她說的每一句每一字,確確實實都是發自肺腑。


    福伯又歎氣道:“那日你帶她來,我隻當你一早已有了打算。我瞧著那小姑娘長得眉清目秀的,心中著實為你歡喜。想起從前你同我說的話,便隨手給了她三個刀幣,可你……”他說這,又歎了口氣,轉過了身,蹲在一旁不說話了。


    月夕不由自主摸了摸懷裏,三枚刀幣仍在她身上,從不曾離身。他曾同福伯說了什麽話,福伯為何要給她三枚刀幣?


    趙括見福伯鬱結,反倒笑了笑,他一手搭住福伯的肩膀:“福伯,給她了便給她了,我從來便沒想過要你收回來。”


    “說的什麽話?明日你還要迎娶玥公主呢,年紀輕輕的,難道你就真的……”福伯歎的重了些,他朝著趙括挪了一點,輕聲道,“她怎麽……就不在了?”


    “我與她在上黨起了衝突,打了她一掌……”
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福伯跳了起來,隨手拿過身邊的勺子敲了趙括的腦袋一下,“你怎麽這麽糊塗,學了一身本事,是用來打人家小姑娘的麽?”


    “福伯,她是秦國人。”


    “什麽秦人趙人,那個卉姬不也是秦國人?也不見你對她說過什麽重話。秦趙同源,你小子幾時也這麽迂腐了?”福伯再舍不得敲他的頭,勺子在席子上連敲了好幾下。


    “我第一眼見到她,便猜到她是秦國人。她不但是秦國人,應該還是秦國貴胄之女,身份應該十分顯貴。”


    月夕住在宣華宮,連丞相範睢都要讓她三分。若是不曉得底細的人,確實會用顯貴兩字來形容她。月夕也曉得,她在他麵前,幾次露了口風,他猜到自己是秦國人,且身份異於常人,倒也不難。


    可他是如何在第一眼見到自己時,便猜到自己是秦國人?月夕回想在那日在信陵君府前初見他種種,可怎麽也想不出自己是如何露出了破綻。


    福伯長長的“哦”了一聲,半晌道:“也難怪,如今西邊打成這個樣子。可你既早猜出了她的身份,你就不該……怎麽就……唉……”


    “我雖然猜出了她是秦國貴胄之女,可與她在一起的那短短幾日,心中卻是說不出的歡喜。隻要能與她一路相伴,莫要分離,便什麽也顧不上了。一想到若真要與她分別、不再相見,心中除了舍不得便隻有舍不得。我明明曉得不該泥足深陷,可又一錯再錯,”趙括苦笑著低下頭,“福伯,我實在是身不由己。”


    他笑聲淡淡,悲傷和寂寞亦是淡淡。


    目成而心授,便再也身不由己了。


    霍太山的山穀中,她曾問他為何要喜歡他,他便是這樣答她的。他確然不是隻為了哄她。身不由己,以致於這分離的滋味,便是想一想,他都不能。


    他這般一拖再拖,等來的,卻是上黨那一夜的天人相隔。


    可他對她鍾情若斯,卻仍能在所有人麵前裝出一幅若無其事的樣子。直到了福伯麵前,他視之為父的老人麵前,才終於肯吐露了自己的心事。


    她既然不在了,他便也什麽都無所謂了。


    娶了誰又不肯娶誰,於他還有什麽區別麽?


    越曉得他的情意,月夕的心中便越是苦楚,竟未察覺到烏雲踏雪湊到她的身旁。它鼻尖一股熱氣撲麵而來,月夕心神恍惚間,直覺要避閃,卻輕磕到了門板上,發出“咚”的一聲。屋內趙括立刻喝聲道:“是誰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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