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夕靜靜地跪伏在地上。


    “是月兒麽?”席榻上那人抬起了頭,朝月夕招了招手。他六十有多,雙鬢盡白,聲音微顯衰老,雙眼狹長,瞧不出神采,眉眼間一股冷冽之氣若隱若現。


    “月兒拜見秦王爺爺。”月夕再拜。


    秦王擺手攔住了她:“快過來,陪爺爺坐。寡人多久未見到月兒了?”


    月夕忙盈盈上前,坐在了他腳前的台階上,仰麵笑道:“秦王爺爺,自月兒離開宣華宮,已然十年了。”


    “啊,十年了,讓寡人瞧瞧這當年淘氣丫頭……”秦王低下頭,忽地倒抽了一口冷氣,喃喃道,“像,真是像……”


    “像祖奶奶麽?”月夕微笑道。


    秦王又凝視了許久,默默點頭:“很像母後年輕時,相貌雖然不同,可這神氣卻是一模一樣的。”


    “能與祖奶奶有一分相似,是月兒的福氣。”月夕將自己靠在秦王的身邊。秦王伸出手,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肩膀,歎道:“寡人幼年繼位,四十多年來一直由母後主持政事。後來應侯入秦,母後歸還了朝政,可寡人心中總是十分孤單。一遇到事情,便總想同母後商量。方才你一進來,不曉得怎的,寡人又似見到了母後一般……”


    月夕沒有接話,隻是靜靜聆聽。


    秦王又說道:“月兒,這次回來,不回雲蒙山了罷?”是他急召月夕回秦,可此刻這句問話,輕飄飄而出,卻似月夕返秦與他一點關係都沒有。


    月夕直起了身子,拉住秦王的袖子,在他耳邊輕聲道:“秦王爺爺,你心中孤單,月兒便回來陪著你不走了……”


    “好,好。不愧是母後身邊的人,曉得寡人的難處。”秦王不住地點頭,拍著月夕的肩膀,歎道,“母後將你調教得很好。這一回來,便為寡人抓回了那個靳韋,還救了王齕一命。”


    “這都是月兒的本分。”月夕見秦王終於提到了靳韋與王齕,輕聲道,“秦王爺爺,月兒捉到靳韋,認出他是月兒師父從前的徒弟。秦王爺爺可否網開一麵,饒了他一命?”


    “這一路上,你不曾詢問靳韋上黨一事的來龍去脈麽?”秦王奇道。


    “月兒不敢。國家大事當由秦王與應侯處置,月兒豈敢越俎代庖。”


    “難怪……方才連應侯都誇你,說你識得大體……”秦王笑道,“應侯已經查明真相,是馮亭這個小人,不欲降秦,私通趙國平原君。故以靳蘣性命要挾,靳韋為救父親,不得不屈從於他,為他去邯鄲送信。”


    “原來如此。”月夕恍然大悟,恨恨地道,“這馮亭真是可惡,還有那個平原君,月兒在上黨也吃了他的大虧,幾乎回不來了。[.mianhuatang.info超多好看小說]”


    “這個趙勝著實可恨,三年前他來秦國出使,寡人聽說他的名聲,本想趁機殺了他,還是母後網開一麵,勸寡人放他離走。”秦王一掌拍在了幾案上,麵上突現淩厲之色,“早知今日,當初便該殺了他,免留後患。”


    “王齕也太疏忽了,在中條山幾乎被他所擒……”秦王哼了一聲,又沉吟道,“這件事到也奇怪,平原君門客雖多,可領軍作戰一向非他所長……寡聽說他極器重那個什麽馬服子……月兒,你自上黨回來,可見到那個趙括了麽?他可是真有幾分本事?”


    趙括,到哪裏都聽得到他的名字。月夕慌忙搖了搖頭,不敢接話。


    “不過這事也怪不王齕,其實應該怪寡人。”秦王拍著月夕的手,和聲道,“你可還記得義渠麽?”


    “記得,”月夕心中一整,曉得秦王終於說到了正題,點頭道,“十年前月兒去了雲蒙山後,祖奶奶設計殺了義渠王,義渠終於降了我們秦國。”


    “可這幾年,他們私下又推舉了一個新王,又要起兵反秦。”秦王冷聲道,“寡人便是因為義渠之事分了心,怕他們做亂後防不穩,才不敢將關中重兵交給王齕,隻讓他帶了兩萬人馬……”


    “兵家法則,後方為本,但求防而無敵,不求敵來無防。秦王爺爺所慮極是。”


    秦王皺著眉,站起來踱了兩步,道:“前方戰事吃緊,後方無謂再起波瀾。寡人已經安排王族之女,明日便前往義渠和親。若義渠新王願意誠心接納,不再作亂,寡人方可放心將關中的大軍,派往上黨。”


    他一邊說,眼睛卻不時地望著月夕。月夕沉思了片刻,笑道:“秦王爺爺,義渠蠻荒之地,怎能委屈王族的公主下嫁,不如讓月兒替公主去?”


    “你?”秦王立刻拒絕,“不行不行,寡人怎能叫你受這樣的委屈?那樣邊陲小國,若你去了那邊,寡人又怎能對的住母後和你爺爺?”


    他俯身低頭,麵上露出神秘的微笑:“不過……你可曉得那義渠新王是誰麽?”


    月夕搖了搖頭。秦王笑道:“就是當初教你騎術的那個須卜。母後死後,他又回了義渠,竟然也弄出了點聲勢。寡人幾次派人同他議和,他都問起你。他對你……”


    “正是念念不忘,”秦王哈哈大笑,“你若肯下嫁於他,他豈不是會生生世世得記得寡人的恩德?”


    “月兒那時不過七八歲,除了騎馬,連他長什麽樣子都忘記了。”月夕亦笑道,“不過他既然惦記著我,我更要去見見他了。秦王爺爺,你便同意了讓月兒去義渠罷?”


    “你真的要去?”秦王遲疑道。


    “若秦王爺爺首肯,讓王恪再同我一起去。”


    “啊……這樣啊……”秦王沉吟了片刻,緩緩道,“若你執意要去,我也不能勉強,王恪自幼隨侍你,自然與你同去。此外……”他壓低了聲音:“寡人再派三千精兵隨行,可夠用了麽?”


    “義渠馬上一族,若帶三千步兵,不若給月兒一千騎兵,那便綽綽有餘。”月夕仰麵笑道。


    “騎兵……騎兵……若真要打戰,以義渠的兵力,便是給你派上數萬人都是不夠的。寡人本是想……”秦王卻又有些遊疑,他不住地長籲短歎,凝望著月夕,“王齕回報說,在中條山,是你和司馬梗各帶了一隊人,和趙國的騎兵相抗;他還說,司馬梗及那些人對你是心服口服……”


    “是左庶長謬讚了……”月夕笑道。


    “瞧來你真是同你爺爺一樣,骨血裏便會打戰。”秦王一拳砸在幾案上,“也罷,寡人便將身邊的飛鷹銳士撥一千人馬交給你……”


    “便是當初須卜為祖奶奶訓練的那支騎兵麽?”


    秦王點了點頭,伸出右掌,低聲道:“寡人與你三月為期。三月後,寡人親自在章台迎接月兒歸來,如何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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