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夕刻意壓沉了喉嚨,裝出幾分男子的聲音,說道:“司馬將軍已經將此行的目的告知諸位,我亦不羅嗦了。我們秦國銳士,鋒利天下難當。可每每說到騎兵,便是趙國勁騎無人可敵,亦難怪他們趙人竟敢孤軍直逼我秦軍腹地,將我們圍困在此。我隻問諸位:若由得他們張狂下去,假日時日,他們豈不是要殺去鹹陽,奪了我們秦國的關中故土?”


    月夕話語一頓,目光一掃,問道,“今日若不報此仇,我們大秦將士可甘心麽?”


    這話一說,眾人個個義憤填膺。秦人向來血性,今日這樣在秦國近處,被趙軍逼迫到如此境地,實是平生未遇,更覺是奇恥大辱。眾人頓時大齊聲叫道:“不報此仇,誓不甘休。”


    “好,”月夕揚聲道,“咱們今日便教趙國人知道,不單單是他們趙軍的騎兵厲害,我們秦國的將士,亦都是馬上的英雄。”


    司馬梗在一旁亦高聲喝道:“左庶長有令,今日一切聽白將軍號令行事,不可有違。大家可清楚了麽?”


    這一眾秦兵,雖然不曉得月夕的身份,可方才月夕馴馬這一手,已經叫不少人心服,她幾句話又鼓起了眾人同仇敵愾之心。秦軍向來重軍令,上令下行,司馬梗再追加了這一板,眾人再不多慮,皆高聲道:“願效死戰。”


    月夕與司馬梗兩人,帶著這兩百秦兵,便趁夜從方才的羊腸小道輕騎快行。趙軍果然尚無人再發覺此處,被他們趁機悄悄地出了狹穀。


    眾人靜靜埋伏在林中,待到月上正中,忽聞穀中殺聲震天,估摸著應該是王齕按照約定,開始以車仗與步兵穿連,不住地衝擊穀口的趙兵。


    趙兵果然以為王齕的主力又欲強行突圍,亦如從前一般強行阻攔,紛紛壓上穀口。王齕一衝不開,便叫後退。不少趙兵殺得正興起,見秦軍後退,竟然衝殺入了穀內。


    月夕見趙軍紛紛壓入峽穀,立刻令身後騎兵分作兩隊,她與司馬梗兩路衝破,逕奔中軍,來殺趙軍。


    趙軍方才以為大勝,肆無忌憚地衝入穀口,不料身後竟然兩邊夾擊,反將他們大半鎖入了穀中。月夕與司馬梗各帶一百騎兵,手持烽火如星,喊聲大振,仗著穀口狹窄,在中軍馳驟縱橫,不叫趙軍從穀中撤出。


    而入了穀內的趙軍,失去地勢之利,畢竟人數與秦軍相去甚遠,被重重包圍,前衝無力,又見後軍被堵劫,人馬驚亂,不能分辨,自相混殺踐踏,頓時大亂。


    這一路殺到天色將亮,趙軍被引進了穀內,又在秦軍三方夾擊之下,無力抵擋,零散從穀口朝東北麵撤走。除了戰死之人,隱約還剩下七八百騎兵。


    月夕放目四顧,見趙軍這幾百人殿後,前方遠遠有二十餘騎護著一人拚命向北奔逃,曉得其中定有首領之人。她向來膽大無懼,縱馬便追,司馬梗帶了十來人,也自另一方衝來,跟在月夕後麵。秦趙兩方相距不過幾百米,一前一後追逐著向北疾奔。


    月夕單人輕騎,幾乎要趕上,忽然兩邊樹林中湧出兩隊趙軍伏兵,從東西兩麵朝月夕衝來,一合一張,宛若一道彎月,橫阻在月夕與那二十人之間。


    偃月陣,地勢狹窄之處,最合對付騎兵。


    月夕估不到趙軍到了眼下之刻,竟有餘心排布伏兵。她一時驚詫,隻得眼看著二十人愈來愈遠。忽聽到前方林中一聲馬嘶響起,又高又亮,直破雲霄。月夕對這聲音再熟悉不過,頓時一把勒住了身下的白馬,立在了當場,隻望著那馬嘶的方向。


    林中一人縱馬而出,接走了那二十人中的主腦之人。月夕瞧不清馬上之人,卻瞧見那馬通身烏黑,四蹄雪白,身負兩人,在林間放蹄飛奔,猶如登雲踏霧。


    她看得清清楚楚,分明就是她的烏雲踏雪,被她喚作阿雪的烏雲踏雪。


    她的阿雪,他的烏雲踏雪。除了她,還會聽誰的話?


    月夕遠遠望著,隱約竟似見到烏雲踏雪馬背之上,飄著一點青影。


    是他麽?她竟再遇上了他。雖是意料之外,可又不正是情理之中的麽?


    她隻怕那人回身,認出了她,慌亂中忙低下了頭。忽然想起兩人相隔甚遠,自己又穿了秦軍盔甲。再抬頭望時,烏雲踏雪已然飄然遠去。


    她心口微咽,卻又鬆了口氣。


    司馬梗縱馬到了身邊,高聲道:“姑娘,剛活抓了幾名的趙軍,說前麵那幾人中,便是平原君。”


    “平原君?”月夕不禁苦笑。她見到了烏雲踏雪,便已猜得到有趙括,他要護住的人自然便是平原君。又見眼前偃月陣一收,布陣的趙軍亦不戀戰,隨著趙括他們遠去了。


    “咱們一鼓作氣,捉了平原君。”司馬梗揚劍大叫。


    “窮寇莫追,免得再中伏兵。”月夕忙阻住了他,她勒馬轉身,前方號角聲聲高鳴;身後人影已經綽綽遙遙。


    她一心將趙括拋在腦後,高聲叫道:“趙軍已破,咱們衝回去,將剩下趙軍一舉殲滅。”話音未落,便縱馬回衝,隻顧著眼前的衝殺,不再想他。


    她與他,一開場便已是死局。


    世事固然撲溯迷離,可注定的,早已經注定。


    魚肚翻白,天邊已是蒙蒙開亮。她揮劍不住劈殺,卻又忍不住回頭望去。


    血染旌旗,屍首遍地,綿綿青山早已阻斷了她追尋的目光。


    趙括,若我再想你念你了,


    又該如何忘了你?


    ※※※※※


    鹹陽城外,灞水湯湯,四月的風中已滿蘊夏意,一座橋梁橫跨灞水之上,兩邊楊柳青青,垂岸而拂。


    從灞橋上朝西望去,便能遙遙望見城內那氣勢磅礴的鹹陽宮殿。那是大秦中樞,自商君變法後,一個令關東六國畏懼的所在。


    而灞橋則是鹹陽衝要,但凡要入出嶢、潼兩關,必要由此經過。此刻的灞橋南側,停著一輛四乘馬車,周邊站著十幾名護衛與一位秦將。


    他們自昨日便守在此處,很明顯,是在迎候什麽重要的人物。


    南麵四人三馬飛馳而來,秦將遠遠眺望,拱手揚聲道:“前麵可是白姑娘?末將嬴戟,奉秦王之命,在此相候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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