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是喚我麽?”女子淺淺一笑,聲音又糯又軟,猶似帶著幾分楚國的口音。


    她右手輕輕理著鬢邊的亂發,兩道清澈明亮的眼光在趙子服臉上轉了轉,緩緩揭下了鬥篷的風帽。她的頭發又黑又密,不似其她女子般挽髻裝扮,隻是以一個墨色玉玨隨意束在身後。


    “是,”趙子服微笑道,“信陵君說:請姑娘務必珍重貴體,收下這條雪狐裘。”


    那女子聽了趙子服的話,卻隻是怔怔地瞧著這雪狐裘,半晌都未出聲。她蹙起了眉頭,問道:“他的夫人可是長的極美麽?”


    這話問的古裏古怪,趙子服正不知如何回答,忽見她一手捂住了胸口,彎下了腰去。趙子服一愣,忙伸手攬住了她的腰。她就勢靠在趙子服身上,黛眉輕顰,嘴唇發紫,微微發顫,麵上竟似罩上了一股寒霜。


    趙子服立刻伸手握住了她的手,竟是冰冷刺骨:“怎得這麽冷?”他隨手便將雪狐裘往這女子身上一裹,毫不避諱,當街便緊緊擁住了她。


    那女子也不抗拒,隻是勉強朝他笑了一笑,便閉了雙眼,依在了他的懷裏。


    他雙眉一皺,左手攬住女子,右手去探她的脈搏。她脈象混亂微弱,身上一片冰冷,若不是有這雪狐裘暖意自生,且源源不絕,隻怕她一口護心之氣,都要立刻凝結成冰。mianhuatang.info[棉花糖小說網]


    他竟有些心神微亂,抱著這女子的手都有些顫抖。猛地想起適才那座宅院與這女子或許有些淵源,如夢初醒,毫不遲疑抱住她便騰身回馬,要朝信陵君府而去。那女子卻又微睜開了眼睛,緩緩伸手揪住了趙子服,輕聲道:“我不要見他,帶我去僻靜的地方。”


    信陵君叫老家奴以雪狐裘相贈,分明是曉得這女子在外佇候,且曉得她的身體有些不妥,可她卻說自己不見信陵君,兩人之間實在有些奇怪。


    女子的眼睛又緩緩閉上,趙子服理不得那麽多,放眼四顧,唯東門近在咫尺,他一手抱著這女子,一手策馬急奔而出東門。


    東門之外便是夷山,連綿數裏,因此東門也叫夷門。趙子服的烏騅馬登山如履平地,不到片刻便將兩人帶到了半山腰。趙子服見眼前荒僻,草木幽深,想是人煙罕至之處。他騰空下馬,放馬在山間奔馳,他自己卻抱著那女子鑽進了林間。


    林內恰好有一處平坦之地,他將女子放在地上,一手握住她的手,再凝目瞧她。她也正微微睜開雙眼,柔柔地一笑,手指在他的手心裏輕輕摳動,哀求道:“我冷……”


    一絲酥麻,從手掌直傳入他心裏。普通人家女子,哪會這樣軟聲求一個陌生男子抱著自己,更何況此處林深人僻,孤男寡女,趙子服隻覺得心頭怦怦而動,竟有些情不自禁,緊緊握住了她:“你……”


    可手上立刻一陣冰冷傳來,他猛地清醒過來。再瞧那女子,麵上隻是一副天真,人雖軟媚,可毫無一點輕佻冶豔之態。他靈台一清,頓時自嘲不已,怎麽會被一個初次見麵的小姑娘弄得手足無措。


    他伸手將這女子摟到了懷裏,柔聲問道:“我抱著你,可會暖和些麽?”那女子默默望了他片刻,微微點了點頭,左手一轉,手心中托出一粒藥丸,揚手便拍入了口中,又抓住了趙子服的右手不放。


    她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單純自然,可又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似對趙子服千般依戀。趙子服心中大歎其氣,隻覺得這樣軟玉溫香在懷,自己要把持不住,忽然聞到這女子身上一股極淡的蘼蕪香溢出,轉瞬間籠罩住了林間。


    這熟悉的蘼蕪香,既淡且幽,趙子服眯起了眼,深深望著懷裏的女子。見她麵上一時紅一時白,大汗淋淋,他瞬間便明白了她方才捉著他手的意思。他立刻右手一翻,抵住了女子的左手,內力注入,為她疏導體內混亂的真氣。


    過了片刻,蘼蕪香才漸漸淡去,而她麵上寒意亦隨之散去,麵色又恢複了正常。


    再摸她的手,雖仍冰涼,卻全然不是適才那般如冰刺骨,顯是有所好轉。他心中長籲了一口氣,麵上緩緩露出了笑容:“可還冷麽?”


    女子掀開了雪狐裘,坐起了身子:“仍有些冷,可比剛才好多了。”


    “若還冷,怎麽不披上這雪狐裘?”他又待為她將雪狐裘披上。可這女子卻將身子一扭,躲到了趙子服的身後,自己側身靠在他身上。她的臉貼著他的背,兩人竟好似陳年故友一般親密無間。


    美人心,雖難以捉摸,美人恩,卻要坦然消受。


    趙子服的手落了空,隨手便將雪狐裘朝遠處一扔,笑道:“好,不穿便不穿。信陵君的東西,也未必都是好的。”


    他的話正合上了她的心思,女子抿了嘴微微笑著,問道:“他便是魏國的信陵君麽?”


    “信陵君禮賢下士,六國相傾。你不認得他麽?”趙子服側頭笑道,“這雪狐裘千金難易,他卻送於了你,便可見他是何等仁義慷慨。”


    女子瞥了一眼遠處的雪狐裘:“這雪狐裘有什麽大不了的,我不希罕。”這話若是換一個人來講,隻怕立刻要被人嘲笑有眼不識金鑲玉。可她眉宇間清雅傲氣,這話從她嘴裏講出,便是十分的理所當然,這珍貴的雪狐裘確實襯她不起。


    她輕哼道:“六國相傾,仁義慷慨,好大的口氣……”她埋下了頭,將自己挪開了一些,不再似剛才那樣靠著趙子服。好似隻因為提到這一個人,便又與趙子服生分了起來。


    雪狐裘再是珍貴,亦不過是一件死物;可信陵君氣度,揮袂如九野生風,慷慨如氣成虹霓,為天下英雄仰慕,自然亦叫天下女子心傾慕之。


    隻是她為何要倚牆而立,他以雪狐裘相贈,兩人卻彼此不見?莫非隻因為今日是信陵君的大婚之日麽?


    趙子服微微一哂,輕聲問道:“你從前不認得他麽?”


    背後悄然,她沒了聲響。趙子服靜候片刻,忽覺有絲不對勁,轉身再看,身後卻空空蕩蕩,一絲蹤影都沒有。


    那女子已經走了。


    雪狐裘被扔在一邊,趙子服也懶得尋覓女子的去向,隻淡淡而笑,展開四肢,讓自己躺在林間,仰望幾顆參天老樹,托出了天上一輪彎月。


    她來時如月華沁人心,走時如驚鴻無人覺。


    唯有一絲似有若無的蘼蕪香,


    提醒他,方才還有一個人依在他懷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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