齊山山腳此時已經聚集了不少人,有皇家護衛,也有江家的家丁,俗話說人多好辦事,但因山石滑脫,這尋人的任務格外艱難,等趙佑棠到達之時,他們還是一無所得。


    趙佑棠下馬看著滿地的泥石,心頭的煩躁湧上來,踩著就往上頭走。


    護衛們連忙攔住。


    “皇上,剛才還滾了不少石頭下來呢,皇上萬萬不可冒險!”統領跪下來懇求。


    若是皇帝也出了意外,他們一家的腦袋都不夠賠的。


    “可派人上去看過?”趙佑棠收回腳。


    統領道:“回皇上,下官去瞧過了,上頭並無娘娘蹤跡,但又不知詳情,故而……”


    他正稟告呢,一個護衛上來道:“皇上,有人見過娘娘!”他麵露喜色,伸手就把身旁一個和尚往前一推,“你快把來龍去脈說了。”


    那和尚來自於雲中亭附近的廟宇。


    他死裏逃生,才醒轉過來,聽聞有人問起馮憐容,自告奮勇上來稟告。


    “你見過他?”趙佑棠目光落下來。


    他雖一身衣袍盡沾泥水,顯得有些狼狽,可眸光輕輕一瞥,卻是叫人心生膽寒,和尚聽到“娘娘”二字,再見到趙佑棠,渾身忍不住發起顫來,想他有生之年竟然還能得見龍顏呢!


    他整個人都趴在地上,隻道:“小人原是去山下化緣,回來正巧遇到大雨,小人就想在山中樹下躲一躲,結果便遇到娘娘,小人當時就想竟有這等……”他不敢造次,原是想稱讚幾句,到底是沒說,繼續道,“如今小人回想,便是聽那丫環喊了娘娘的,說是要趕回田莊去,隻那會兒風雨極大,有些樹都倒了,小人後來也沒聽清。”


    他頓一頓,聲音突然輕了:“但像是發生什麽事兒,小人聽到幾聲驚叫。”


    趙佑棠起先還鬆了口氣,既然馮憐容提早走了,那定然能躲過這場災難,誰想打這和尚說到後麵,又叫他一顆心提起來!


    這驚叫到底是誰發出來的?


    到底出了何事?


    他又回到了原先的狀態,揮手叫那和尚退開,吩咐幾位統領道:“這兒隻留幾人,旁的在五裏之內四散去尋。”


    他直覺,馮憐容應該不在此處。


    那和尚說連山間的樹木都倒塌了,她定是被驚到了,大雨茫茫,是不是出去就迷了路?


    會不會那些護衛跟丟了?


    趙佑棠轉身離開齊山。


    嚴正這會兒才趕到,滿頭的大汗。


    看到趙佑棠出來,心想娘娘必不是在齊山,忙迎上去道:“皇上,您還是在莊上等候罷!侯爺生怕人手不夠,已經請知縣衙門派出所有衙役了,應是很快就會有消息。”


    趙佑棠眉頭皺了皺。


    這等時候,叫他等,還不如叫他死呢!


    他一刻都坐不住。


    他又翻身上馬。


    嚴正急得不知道怎麽辦好,可看著勸也勸不了,隻得牽著馬兒跟上。


    趙佑棠親自去尋,自然也是跟了一隊的護衛。


    結果走到半途,就見前頭有護衛過來,隻是不見馬車,趙佑棠看一眼就認出來了,那幾人卻是專門跟著馮憐容的,他心下一沉,雙腿一夾馬腹,韁繩扯得馬兒吃痛,箭一般飛馳出去,轉眼就到了對麵。


    護衛看到是趙佑棠,全都下馬跪見。


    “娘娘人呢!”他一聲大喝。


    護衛都不敢回答。


    倒是珠蘭在後頭哭道:“皇上……”


    趙佑棠抬起頭,才發現雖然沒有馬車,可是竟然有一輛牛車,他大踏步走過去,隻見牛車上躺著馮憐容,她一動不動,好像睡著了一樣,平常時候不覺得,隻此刻見到,她竟是那麽嬌小,在這一輛大車上,小得好像天地間一朵花,隨時被風一吹,就能飛到天上去。


    她的臉色也是一樣,不是那樣沉重的白,而是像雲朵,輕飄飄的。


    她躺在那裏,穿著農人粗糙的衣服,溫柔如水的眼睛微微閉著,再也不想睜開來。


    趙佑棠直勾勾的看著她,動也不敢動。


    他想問一些什麽,可是卻張不開口,他渾身的血液凍住了,每呼吸一口氣都覺得疼痛。


    見他這樣,珠蘭忙道:“皇上,娘娘隻是昏過去了,馬兒被樹砸到,受驚了,娘娘沒坐穩,後來摔了出來,馬車也壞了,因大雨,咱們也不好識路,等到雨停,才借了農家的牛車……”


    趙佑棠聽著,彎下腰,慢慢伸出手輕撫在馮憐容的臉上。


    她的臉冰冷,不似活人,可卻是柔軟的,輕輕的鼻息呼出來,像是一下子就解了他的痛苦。


    他又恢複了活力,抱起她就上了馬。


    嚴正麵上總算了人色。


    謝天謝地,娘娘沒有出事兒!


    咱們皇上有救了,所有人都有救了!


    他一鞭子甩下去,跟著趙佑棠往前疾奔。


    很快他們就到了田莊。


    每次出來,為防生病意外,都是帶了禦醫的,這回也是,趙佑棠抱著馮憐容去廂房,嚴正忙著通知金太醫。


    趙徽妍得知找到馮憐容了,也連忙過來,隻是看到自家母親竟是人事不知,猛地就哭了起來,握住馮憐容的手道:“母後,您怎麽了?快些醒來啊。”


    趙佑棠輕聲道:“莫吵,一會兒叫禦醫看了,自會好的。”


    他命人端熱水來,親手給馮憐容擦臉,期望這溫熱可以叫她醒轉。


    可金太醫到了,她還是沒有動靜。


    “如何?”趙佑棠等了會兒了,金太醫才收回手。


    金太醫心裏焦灼,馮憐容這次的病是他遇到最為棘手的,說是棘手,多半便是靠運氣,簡單些來說,馮憐容就是撞到腦袋,傷到裏頭了,有些人是很快就能好,有些人或是過幾個月,而有些人躺著,慢慢就死了。


    他完全不能準確的告知馮憐容會何時醒來。


    他斟酌言詞道:“這是震到腦袋了,娘娘後腦腫起,可見傷的不輕,隻不見外傷,算是好的,至於如何痊愈,下官也不知,隻姑且用針灸一試。不過娘娘福澤深厚,皇上不用太過擔心。”


    有時,這病能不能好,便是看命,而馮憐容的命顯然是很好的。


    可趙佑棠哪裏聽不出來,大怒道:“你的意思是,未必治得好?還得先試試?”


    “皇上。”金太醫跪下來,“人之大腦,複雜萬千,下官醫術淺薄,委實不敢斷言。”


    在皇帝麵前,他不敢有絲毫隱瞞。


    趙佑棠一口悶氣堵在心口,叫他上不能,下不能,他閉了閉眼睛,心裏卻是知道若能救馮憐容,金太醫又如何敢不傾盡全力?


    原本,他就是馮憐容最為信任的禦醫啊!


    他現在這樣說,隻能說明馮憐容這一撞,非比尋常了。


    趙佑棠隻覺渾身的力氣都沒有了,微微擺了擺手。


    嚴正便請金太醫去準備,稍後給馮憐容針灸。


    趙徽妍坐在旁邊輕輕抽泣,她沒有想到今日上午一別,會是這種結果,早知當初,她該陪著母親,這樣,就算是出去,她也會與母親一起出去,興許母親就不會摔出馬車。


    然而,一切都晚了。


    她趴在床頭,眼淚不停地掉下來。


    可要說後悔,這會兒最後悔的便是趙佑棠。


    他尋到了馮憐容,他安靜了,可這安靜比任何時候都要來得可怕,此時,他寧願都沒有尋到她,那麽,或許再去找一找,就能看到她滿臉笑容的出現在自己麵前。


    而不是現在這幅樣子。


    趙佑棠走了出去,等到金太醫針灸完,他才回來。


    馮憐容還是沒有醒。


    他坐在床頭,隻覺時間過得如此之慢。


    “嚴正,”他突然站起來,“問問金太醫,能不能帶娘娘回宮。”


    嚴正便去問了,稍後回來稟告:“平穩些便無妨。”


    趙佑棠立刻就宣布回宮。


    他再不想待在這兒了。


    聽說他們要走,江昭善過來相送,那一對雙生女也隨之過來,一人拿著一個包裹,嚴正見狀抽了下嘴角,與江昭善道:“你還要不要腦袋了,還不叫她們滾?一會兒讓皇上看到,小心你的命!”


    現在還敢送人呢。


    江昭善一聽,嚇得麵無人色,連忙叫那二人躲起來。


    嚴正也抹了把汗。


    現在不能出現任何刺激皇上的事情或人,後果不堪設想啊。


    一行人連夜啟程,到第二日傍晚回到了宮裏。


    趙承衍兩兄弟聽說他們回來,一開始高高興興的過來,誰料卻發現馮憐容昏迷不醒,當下都忍不住哭起來,加上趙徽妍,兄妹三個哭成一團,都守著馮憐容不肯走。


    宮裏一片愁雲慘霧。


    趙佑棠一連七天沒有上朝,馮孟安忍著悲痛代為執政,或有奏疏,則有趙承衍兄弟倆觀之,商量過後再行答複,無法判斷的,一律擱置。


    而馮憐容對此一無所知,她昏昏沉沉睜開眼,卻見屋內點著豆大的油燈,比起往日裏燈火通明,顯得特別昏暗,而鍾嬤嬤正對著燈光,聚精會神的在繡花呢。


    “嬤嬤?”她輕呼。


    鍾嬤嬤放下針線活,笑著過來道:“主子總算醒了,餓不餓?”


    “餓倒是不餓?”馮憐容問,“承衍,承謨呢,我才回來,他們怎不來看看我?”


    鍾嬤嬤奇怪道:“主子在說誰呢?承衍,承謨是誰?主子該不是病糊塗了罷?哎,也是娘娘可惡,不過為罰寧妃娘娘,叫主子跟著一起淋雨,主子原本身子便不大好,如何承受得住!”


    娘娘?寧妃娘娘?


    馮憐容瞪大了眼睛,她到底在哪兒?


    主子……


    難道她竟又變回了馮貴人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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