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從心底發出一聲歎息,慢慢閉上了眼睛。


    馮憐容看他眉頭擰起來,像是座小小的山川,便不敢再驚動,隻坐在旁邊。


    過得會兒,禦膳房送來湯藥,她輕聲喚醒他,看他喝下去,又拿帕子給他擦擦嘴角溢出的一點兒藥水。


    趙佑棠皺著眉頭道:“真苦,也不知道用了什麽!”


    馮憐容笑著從托盤裏夾一塊蜜汁糖送他嘴裏:“皇上一直身體都很好,喝藥自然是不習慣的。”


    趙佑棠笑笑:“那倒是。”


    馮憐容看他吃完,又給他端水喝:“有甜味嘴裏也不舒服,皇上喝完這個該睡了,妾身也該告辭呢。”


    趙佑棠握住她的手搖了搖:“你回去也好好歇著,今兒騎馬累著了罷?”


    不止這個,她還受了方嫣的訓斥,未必不比自己累,卻還陪著他,一直在照顧他,臉上甚至一點陰翳都沒有。


    馮憐容笑道:“騎馬不累,妾身覺得好玩的很,隻可惜那林子沒看完,還有皇上說的抓魚也沒去成。”


    “那還不容易,等朕好了,再帶你去。”他眸色溫柔,“過來。”


    馮憐容湊過去。


    “怕不怕朕這病過給你?”他問。


    “不怕,真希望能替皇上生病了。”她側頭看著他,毫不猶豫的親了親他的嘴唇。


    這動作倒是把趙佑棠嚇到了,忙往後退一退道:“胡鬧,朕不過隨口一說,這樣真要過著了,快些走罷你!”


    馮憐容噗嗤笑起來:“那妾身走了,皇上得快些養好病呀。”


    趙佑棠嗯了一聲。


    馮憐容扶他躺下,這便走了。


    剛走宮門,就見鍾嬤嬤等在外頭。


    看來剛才那樁事被她知道了,馮憐容擺擺手,示意她不要說話,先從乾清宮出去,一直到延祺宮前,鍾嬤嬤才道:“早知道,老奴聽說娘娘回來,就該來迎的,叫娘娘遭這個罪!”


    馮憐容抿了下嘴唇,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麽。


    她從來就沒想過要與誰爭寵,便是如今得趙佑棠喜歡,好似也隻是上天眷顧,可偏偏方嫣卻不肯放過她。


    甚至當著兩個孩子的麵,要她下跪。


    捫心自問,她是生氣,也是難過的。


    故而,趙佑棠來的時候,她才會忍不住哭出來。


    可是,這個結又如何解呢?


    她歎口氣:“便是嬤嬤來,也於事無補。”


    鍾嬤嬤氣得跺腳:“說是這麽說,可老奴在,怎麽也得拚一下,金貴銀桂這兩個丫頭會說什麽!幸好大黃跟大李機靈些,不然不知道皇後想怎麽樣呢!”她說著一頓,“不過今日一事也看出來了,皇上還是偏向娘娘的。”


    馮憐容心想,這可不是糟糕了,她更得招方嫣的狠呢,以後去請安,也不知要看她多少白眼。


    馮憐容頭疼,問鍾嬤嬤:“小羊跟阿鯉如何?”


    鍾嬤嬤道:“大皇子回來後就一聲不吭的,像是知道娘娘受氣了,倒是三皇子還好,拉著大皇子在玩蹴鞠。”


    馮憐容走到院子,果然見二人在玩。


    看到她,兩個孩子就圍上來。


    “母妃去爹爹那兒了?”趙承衍問,“爹爹病好了嗎?”


    “哪有這麽快,得過幾日呢。”馮憐容笑道,“你們玩,母妃要洗澡,還得換身衣服。”


    她轉頭又看看趙承謨。


    趙承謨也看著她,烏黑的眼睛流光閃動,微微眨了眨道:“母妃,一會兒咱們一起吃晚飯。”


    “好。”馮憐容伸手摸摸他的頭。


    金桂銀桂立時就去準備熱水。


    景仁宮裏,皇太後坐了一陣子了,之前得知此事,她就十分驚訝,一是沒想到方嫣會沒頭沒腦的去罰馮憐容,二是沒想到最後趙佑棠會親自出麵。


    現在她等了會兒,本以為方嫣會來,可是她卻沒來。


    皇太後有些坐不住了。


    雖然她不想管事情,可是太皇太後在世時,不曾一次的叮囑她,要她看管好內宮,眼下果真是出事了,皇太後起駕去坤寧宮。


    李嬤嬤聽說她來,歡喜道:“娘娘,娘娘,太後娘娘來了!”


    在這宮裏,皇帝最大,可皇太後始終都是皇帝的母親,不管怎麽說,仍是有些分量的,如今親自前來,那也是個麵子。


    方嫣哭得眼睛紅腫,過來見禮。


    皇太後歎口氣。


    當年她作為皇後,也不是沒有這個感受,隻是她跟方嫣不同,她是氣憤皇帝不守諾言,恨他的花花腸子。


    到得後來,她就死心了,她也看穿這人不值得自己喜歡。


    眼下這兒媳該如何走出來?


    皇太後捏捏自己的眉心,作為婆婆,還是有這個責任的,她拉著方嫣的手,叫她坐在身邊。


    方嫣抽泣道:“是兒媳的錯,叫母後費心。”


    皇太後道:“也確實是你不對,原本哀家是不該說你,可你身為皇後,當眾當道的就讓馮貴妃下跪,委實是有些不成體統,便是覺得她有錯,你也該有理有據罷?”


    方嫣倒是沒想到她一來就指責自己,更是覺得難過。


    “故而這是你不對。”皇太後淡淡道,“至於皇上,他自然也有不對的地方,哀家也不光說一個,如今你們為個馮貴妃鬧也鬧過了,你該知道,你錯在哪裏。”


    方嫣咬住嘴唇:“可兒媳是皇後,難道罰個貴妃還不成了?”


    “自然不成,任何事都得講規矩。”皇太後道,“哀家也沒胡亂罰過胡貴妃,便是罰了,你當先帝能準?最後還不是要同哀家鬧起來?”


    這是不堪回首的往事,方嫣怔了怔,胡貴妃對皇太後來說,那可是極大的恥辱,雖然最後她做了贏家。


    皇太後道:“哀家便是個例子,你好好想想罷,現今可沒有皇祖母來幫你,哀家如何,你也清楚,不過隻能提點你兩句。”


    方嫣一驚。


    皇太後的意思很明顯了,她沒有什麽能力,不像太皇太後可以控製得住當年的先帝,她對趙佑棠是束手無策的。


    李嬤嬤聽了也是倒抽涼氣。


    方嫣咬一咬牙道:“母後這番話,兒媳記在心裏了!”


    “你也需得記得自己的本分,皇後當有個皇後的樣子。”皇太後最後說道,“哀家今日說這些,興許也是最後一次,阿嫣,你不能再讓皇上失望了。”


    這夫妻兩個的感情,皇太後也是看在眼裏的,到今日的地步,這兒媳的愚鈍占了不少關係。


    隻是身在此山中,這兒媳未必清楚,往年的她不也是一樣?


    不過她的運氣比方嫣好,她有個太後姨母,且是個強勢的,所以她才能隨心所欲,不想管事便不管事,總有姨母給她做好了。


    自己的兒子也能順利當上皇帝,可方嫣有什麽?


    皇太後歎口氣,她也隻能為這兒媳做到這一步,回頭再去與皇上說說,作為婆婆,好歹還是要為兒媳說上一些好話,難道真能不管?


    她隻是希望方嫣能明白自己的處境。


    方嫣看她走了,久久都沒有說話。


    皇太後又去看趙佑棠。


    趙佑棠這會兒還睡著,可是人卻並不安穩,也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關係,這睡覺就像醒著,醒著又像是睡著,看到的夢境是真非真,是假非假。


    皇太後進來坐了會兒,忽然就見他猛地睜開眼睛,深深呼吸了好幾口氣,表情陰沉的可怕。


    “皇上……”她忙道,“可是做噩夢了?”一邊就叫人拿水來。


    嚴正趕緊吩咐取水。


    趙佑棠還不知她在,吃了一驚,過得會兒才回過神:“是做夢了。”說著就要起身見過皇太後。


    “皇上還是躺著罷。”皇太後把水遞給他,“哀家是來看皇上的,可不是為打攪皇上休息,要起了可不是又得著涼。”


    趙佑棠喝下幾口水,才覺喉嚨裏舒服一些,笑道:“已是好一些了,母後不必親自來的。”


    “不來也不安心。”皇太後麵色柔和,“皇上這幾年可是從來沒病過,可見是把自己逼太急了。身為皇帝,雖然朝廷大事要緊,但還是要顧著自己身體,畢竟身體好了,人才有精神。”


    “母後說的是,以後朕也不會急於一時了。”


    二人說得會兒閑話,皇太後才說到方嫣:“剛才哀家也去過坤寧宮了,阿嫣這人是直性子,今兒確實做錯,不該罰馮貴妃,畢竟是皇上帶去的,不過她也是心急皇上的病。”


    趙佑棠聽得一句就知道是在為方嫣求情。


    他沉默會兒,想到剛才夢到的事情,馮憐容跪在地上,膝蓋下頭全是碎石,血蜿蜒流下來,鮮紅鮮紅的觸目驚心,偏偏自己卻不能走過去。


    他隻能遠遠看著,連出個聲都不行,便這樣被驚醒了。


    皇太後看他不說話:“皇上……”


    趙佑棠這時才道:“朕知道,母後不必多說了,阿嫣的性子,朕一早也清楚。”


    “既然知道,一夜夫妻百日恩,皇上就原諒阿嫣這一次。”


    趙佑棠點點頭,不置可否:“總是勞煩母後了。”


    皇太後眉頭皺了皺,更是為方嫣的將來擔心,他並沒有答應原諒,可見對這件事是真的介意。


    但她也不好多說。


    這兒子小時候再怎麽在她跟前乖順,一旦當了皇帝,可以說,便不是那個人了。


    老來從子,在宮裏也是一個道理。


    皇太後這就告辭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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