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些侍衛忌憚她,見她欲起身,他們便立馬又往後退了退。


    行淵抬頭看向這圍攏的黑壓壓的人時,向來與世無爭、冷冷清清的眼神裏,也仿若浸染了一抹血光,混著森然的月色,說不出的陰冷詭戾。


    他嘴上卻聲色過分溫和地在與姬無瑕說道:「你殺不光,但已經夠了。」


    他一邊說著,一邊扶著她的頭靠著自己。


    她側耳貼著他的胸膛,一隻手伸來覆住了她的另一隻耳朵。


    那一刻,什麽刀光劍影,好像都消失了。


    她的世界變得安靜又寧和,她隻能聽見他胸膛裏的心跳聲。


    好神奇,她此生竟有幸能聽見他的心跳聲。


    整船的侍衛,幾乎被姬無瑕殺去了一半。


    這些人見她已經起不來了,而行淵攬她而坐,如此還有什麽可懼的,當即蜂擁而上。


    就在行淵一手捂住姬無瑕耳朵之際,他麵前擺著那架琴,另一隻手陡然往弦上一撥。


    一串弦音自那指下迸出,颶風乍起,月色消隱。


    那音色明明渾厚動聽,偏偏如刀槍利刃,穿耳入腦。


    他捂著姬無瑕耳朵的手稍稍緊了兩分,單手在琴弦上撥動跳躍,像精靈鬼魅起舞一般,快極了,快得人眼花繚亂!


    那股子力量,無人能有足夠強大的心神穩住,圍攏的黑壓壓的人群不由得後退,刀劍稀稀拉拉落在甲板上,發出冰冷又清脆的聲音。


    有人開始受不了慘叫。


    有人一鼓作氣,咬緊牙關提劍就朝他砍來,他手指凜凜一挑,弦樂陡然如凶神惡鬼撲麵,對麵砍來的人還來不及沾他的身,一聞那魔音,心脈盡斷,七竅迸裂而鮮血橫流,倒於他腳下。


    他是神仙般的人物,他高高在上不染塵埃,他心性淡泊、與世無爭,他的琴也一向都是渺渺仙樂,令人如沐春風。


    可眼下,他奏的樂卻是逆天地、反神佛,仿若自天墮地、由仙入魔,自此便是哀鴻遍野、死傷無數!


    他的琴在他指間嗡鳴震顫,他修長的手指翻飛,手背上青筋凸起。


    倏而錚地一聲響,琴身受不住,倏而斷了一根弦。


    那斷弦將他手指割出血色,但他分毫未停頓。


    姬無瑕半耷拉著眼皮,盡管耳朵被捂住,可終究還是難免受影響,嘴角不斷有鮮血湧出來,淌落在衣上。


    她迷迷糊糊的,腦子裏卻還記得,莫要弄髒行淵師父的衣著。於是乎她抬起手,往他衣上擦了擦。


    可一時又忘了,自己本就滿手的血,結果越擦還越花。


    姬無瑕愧疚道:「對不起,弄髒了你的衣裳。」


    行淵應道:「無妨。髒了可以換。」


    姬無瑕滿身血汙,而行淵則一身潔淨隻沾了些許斑駁血跡,兩人依偎在一起,形成極其鮮明的對比。


    接著又是錚的一聲。


    又斷了一弦。


    先前甲板上隻是一片刀劍廝殺之聲,而眼下則是一片痛苦至極的鬼哭狼嚎之聲。


    有人死去,有人苟延殘喘,有人抱頭跪地朝他磕頭哀求。


    但他依然未曾停頓。


    他問姬無瑕:「你可後悔?」


    姬無瑕懵懵懂懂,眼皮重得往下垂,喃喃道:「後悔什麽?」


    行淵道:「後悔非要隨我。」


    姬無瑕小聲道:「與行淵師父有關的事,我都不後悔。」


    行淵道:「哪怕是與我葬身於這海上,也不悔嗎?」


    姬無瑕安靜地闔著雙眼,沒再答他。


    第891章 皇陵


    這琴跟了行淵二三十年,浸染了他的和風細雨,卻難以承受這等摧枯拉朽的氣勢,琴弦一根一根被他彈斷,即使他隻用一隻手彈,即使到後來隻剩下兩根弦,也依然能變幻出海傾山倒一般恢宏起伏的音調。


    第二根弦也斷了。


    最後隻剩下一根獨弦。


    那根獨弦的弦音,如孤魂野鬼一般久久在海上迴蕩。


    當他終於停下來的時候,已是滿船死寂,全軍覆沒。


    天地間隻剩下風聲和拍打著船身的海浪聲。


    他手上盡是血,斷掉的琴弦捲曲著,琴身上亦血跡遍布。


    停了一會兒,他又開始撥那獨弦。


    弦裏狂風驟雨停了,隻剩下渺渺清音,一如既往,綿延開來,引人入夢。


    懷中人因著疼痛而皺著的眉頭,也漸漸地舒展開來。


    茫茫大海上,那濃濃的夜色中,依稀有燈火微光閃爍。


    獨弦琴聲仿若引路之音,指引著那光越來越近,也越來越亮。


    漸漸地,那片燈火之中,依稀映出一艘海船的輪廓,正緩緩駛來。


    這廂,蘇槐和陸杳入了雲金地界以後,一路上快馬加鞭。


    這一趟先取靈犀角,至於要到何處去取,陸杳沒有多問。


    她對這雲金地界並不熟,蘇槐既然決定要來,事先必然已經打探清楚了,所以她隻需要跟著他走便是。


    白天的時候兩人在路上,到了晚上,便尋山野農家借宿。


    蘇槐用雲金當地的口音熟練地與農戶交談,聽不出一絲破綻。


    農戶當他們是走遠親的,就十分爽快地留他們住宿一晚。


    陸杳甚少說話,基本都是蘇槐在主導。


    有時候有山野農戶甚至認為她是蘇槐的啞巴夫人。


    陸杳不解釋,蘇槐也不否認。


    等天亮,兩人又快馬加鞭地往下個地方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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