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是瘟神,是吃人的怪物。


    有人把她從火海裏撈出來,堂而皇之,大搖大擺,無人能擋。


    別人都說她是個魔物,應該燒死。


    他爽朗大笑,道:「那正巧,老子也是個魔物。」


    最後他拎著她揚長而去。


    後來她一路跟著他,他甩都甩不掉。


    那是因為她知道,隻有跟著他才能活。


    哪怕他走得很快,她卯足了勁地跑去追他,追得雙腳長泡,摔了一跤又一跤。


    他哪裏是魔頭,因為沒有哪個魔頭像他那般心軟的。


    終於,他調頭走回來,看了看摔倒在地的她,她那雙眼睛明亮得很,他認命地嘆了口氣,伸手摸摸她的頭,道:「算了,我認輸,我敗給你了好吧。」


    然後他將她撈起來,一把背在背上,穩穩地往前走。


    她便趴在他寬厚的背上,也終於放心地閉上眼睡得個天昏地暗。


    她這一生新的開始,是師父背著她走的。


    到如今,結束的時候,她卻是與師父調了個個兒。


    世界都是安靜的。


    她背著師父一邊艱難地往山下走,一邊大哭。


    像個被遺棄了的孩子。


    當初,她被困在火堆裏走投無路的時候,都沒這般哭。


    隻是因著師父的出現,這場哭泣被延遲了一二十年。


    她好像哭出聲了,又好像沒有。


    一路往下的台階上,都是師徒倆的血痕。


    他們回了藥穀,回了家。


    陸杳帶著淩霄回到小院裏。


    陸杳跪在床前,給師父擦身更衣,梳頭洗臉,幫師父收拾得整整齊齊。


    一如從前模樣,隻不過是睡著了。


    薛聖在屋裏沒待多久,便抹著眼淚轉身出去了,嘴裏罵道:「這群天殺的王八羔子。」


    小童們坐在屋簷下,盡管努力忍著,還是發出了細微的嗚嗚聲,頂著兩隻紅紅腫腫的眼泡子。


    行淵留守在屋子裏,陪在陸杳身側,見著她形單影隻的模樣,道:「阿杳,送你大師父走吧。」


    良久,陸杳才似回過神來,輕飄飄地應了一聲。


    她知道該做什麽,該怎麽做。


    她向來都知道。


    姬無瑕從外麵進來,也是雙眼通紅的,張了張口,啞聲道:「杳兒,外頭我準備好了。」


    外麵的空地上,有一座樹枝架好的床蓆,下麵是堆著的,上麵是平坦的。


    淩霄被送出來,平躺在上麵。


    姬無瑕往那樹枝上潑了幾罈子酒,繃著嘴角澀聲含淚道:「淩霄師父,都是好酒,您嚐著,好走!」


    第732章 破土發芽


    陸杳拿著火把上前,一點即燃。


    很快,熊熊大火燒起來,她眼睜睜看著她師父被吞沒在火海裏,慢慢化作飛煙,化作灰燼。


    火光映紅了她的身影。


    可那雙眼睛依然漆黑暗淡,那張容顏也依然冰冷慘白。


    陸杳一直守著,等大火旺盛到了極致,又一點點慢慢地衰弱下來。


    直至最後,隻剩下通紅的火星,風一吹,就吹開了冷白的灰。


    陸杳慢慢地整理師父的骸骨,姬無瑕幫她一起。


    不知不覺天色已晚,怕她倆看不見,木屋裏點上了油黃的燈,那溫暖的光火溢出來,映照著兩人蹲在地上的背影。


    最後所有骸骨都收進了盒子裏,兩人才進屋洗手吃飯。


    吃完飯後,陸杳就抱著盒子回了院裏。


    薛聖留行淵坐坐,拿來兩罈子酒,沒喝兩口,薛聖就捂著了臉。


    他長嘆一口氣,唏噓道:「這老小子,一生為情所困,早就提醒過他,用情至深能落著個什麽好?」


    行淵抬手給他斟酒,不說話。


    薛聖喝得個大醉,趴在桌上就睡了。


    恍惚間,還以為是跟淩霄那老小子對酌,最後每每總是他不勝酒力先醉倒。


    他仿佛還聽見淩霄的大笑聲,與他道:「薛聖,就你這點酒量,你還叫得最凶!」


    薛聖擺擺手道:「哼,喝酒講個什麽輸贏,你能喝就多喝點,不能喝就少喝點,喝高興了不就好了。我現在就很高興!」


    薛聖一臉醉意,猶在夢中,眼角窩裏兜著淺淺淚痕,囈語道:「我現在就很高興……」


    陸杳回到院中,姬無瑕安靜地跟在她身邊。


    她進師父房裏,把盒子用布巾包起來,然後放在床上又走出屋門來。


    她拿了澆水的壺,站在夜色裏,一絲不苟地給院子裏的花花草草澆一遍水,一如以往,她師父不在的時候,她幫忙著打理師父的花花草草一般。


    姬無瑕坐在門檻上,看著她的背影,心裏覺得難受極了。


    姬無瑕道:「杳兒,你都沒說過話。你說句話吧。」


    過了一會兒,陸杳開口,聲音平平淡淡的,道:「說什麽?」


    姬無瑕道:「不管說什麽,你說就是了。」


    陸杳道:「暫沒想起要說些什麽。」


    姬無瑕道:「對不起。」


    陸杳手裏的壺頓了頓。


    姬無瑕說了這句以後,就有些忍不住了,抬起袖子擦了一把眼睛,道:「是我沒用,沒能救下淩霄師父。對不起。」


    陸杳將花草都澆完水以後,放下水壺,走到她身邊來,同她一起坐在門檻上。


    陸杳道:「別哭了。你莫不是還想讓我安慰你吧,可我現在可能安慰不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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