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片龍鱗(十九)


    亓離是真拿這小怪物沒辦法了,他見過人間喜怒哀樂悲歡離合, 在絕望與死亡麵前, 人總是能做出清醒時候自己無法想象的事, 亓離將這稱之為“人性”。而越是見識人性, 他的性子便越是冷清,逐漸地再也沒有了情緒上的浮動, 總覺得活著的人跟死了的人, 在他這裏,分不出誰更好一些。


    他說:“那還是不講了。”


    “講講講。”玲瓏很自然地拉住他的衣袖,還輕輕搖晃, 把亓離當成大長公主一樣撒嬌撒的一氣嗬成。“我叫人把吃的送到你這裏來嘛, 我可先說好, 嫌我吃東西有聲音還會灑屑的, 都是會挨打的。”


    真是不講理。


    可亓離還是點頭了。


    婢女們很快送來了各式糕點水果, 都是剛出鍋的,又熱又香,玲瓏先拿過一塊棗糕小心翼翼地吹了吹, 無比幸福地咬了一口,呀, 口感綿密柔軟,帶著紅棗的香甜,十分好吃。這個做糕點的廚子是大長公主特地為女兒尋來的, 可玲瓏是個很容易喜新厭舊的人, 今兒個她喜歡這個, 明兒個指不定就換成了旁的,因此在公主府雖然待遇特別好主子出手也大方,但大廚還是拚了命的學習創新,爭取每次都能讓郡主滿意,並且把老樣式的糕點都給做出新的花樣兒來。


    玲瓏很喜歡他,經常到廚房找他玩,大廚見郡主如此漂亮可愛,更是拚了命的表現。可見玲瓏的傲慢是分人的,她對大廚這樣胖乎乎和藹討人喜歡的人類,太容易玩到一起去了。


    她吃東西也是這樣,每一口都很認真很享受,決不浪費也決不忽略,咬了一口棗糕後還舔了舔嘴巴,露出滿足的神情,使得早已沒有口腹之欲的亓離都忍不住覺得,她手中那塊棗糕,必然是很好吃的。


    講故事之前,他便也伸手拿了一塊,可咬了一口,也並沒有覺得如何美味,不過是食物而已,保證自己不被餓死的道具。


    嘴裏索然無味,隻被咬了一口的棗糕就又被放回了盤子。


    玲瓏眨著好奇的眼睛,歪著腦袋賣萌:“你為什麽不吃呀?”


    亓離道:“有這麽好吃麽?”


    說得是她吃的津津有味的樣子。


    “好吃的呀。”小怪物聲音軟綿綿,亓離覺得比棗糕都要甜。玲瓏手裏這塊剛好吃的差不多了,隻剩下最後一小口,她便大膽地站起身,將剩下的這一口不由分說地塞進了亓離嘴裏,然後眨巴著眼睛期待地問:“怎麽樣?你仔細品品?”


    亓離被迫將被她咬過的棗糕咀嚼後吞下,不知為何,看著她滿臉寫著好吃的麵容,他竟也真的從中嚐出了絲絲甜味,似乎這棗糕的滋味真如她所說,挺不賴。可為何方才他自己吃卻沒有這樣的感覺呢?


    “食物要分享著吃才好吃,你不知道,我經常跟半夜闖進我房間的衛霆一起吃東西,看著我吃,他每次都吃撐了走的。”玲瓏一邊說,一邊又取過一塊豆沙甜餅,自己先咬了一口嚐嚐味兒,驚喜道:“裏頭加了牛乳!好香!你快嚐嚐!”


    說完就很大方地把自己的餅子舉起來,送到亓離嘴邊。


    看著這塊小小的缺了個月牙口子的豆沙甜餅,亓離猶豫了幾秒,也慢慢咬了一口,玲瓏就看著他吃,她覺得好吃的東西,絕不容許有任何人質疑,誰敢質疑她就打誰!“怎麽樣,好不好吃?”


    亓離緩緩點了下頭,玲瓏便滿意地將餅子收回來,因為做得很小,所以她再一口就全吃了下去。


    還興致勃勃地催:“來呀來呀講故事呀!我還讓她們準備了堅果,可是瓜子好難剝啊,不如你一邊講故事一邊給我剝吧,啊這個這個,小核桃也要幫忙,不然我手會疼。”


    她就是這樣跟大長公主撒嬌的,搞得如今都十四歲了,大長公主還把她當奶娃娃看,見了就忍不住想朝懷裏帶,吃飯都不用婢女伺候,堂堂公主親自拿筷給女兒挑魚刺剝蝦殼撿蔥花,講究的不行。哪怕大長公主少女時期,在宮中也不曾這樣過,誰知得了個女兒,跟眼珠子樣疼著捧著,還得伺候著。


    偏偏伺候的還心甘情願,跟吃了蜜一樣甜,被支使的團團轉也不覺得她煩。


    亓離眼見也有這種趨勢了。


    他跟玲瓏講了個很平淡的故事,至少從他自己的角度來看,自己實在是沒什麽講故事的天賦,當年多麽痛徹心扉,如今說出來也是波瀾不驚,仿佛在訴說一個老掉牙的傳聞,不說真也不說假,可任誰聽了都知道他故事裏說的主人翁就是他自己。


    少年被當作藥人養大,本以為有著養育之恩的老者逼迫他拜師,卻不曾教他絲毫,幸而他天資聰穎,又加上體質特殊,終於成功活到了十六歲,然而老者貪婪不已,他養大少年並不是真心想要照顧這個徒弟,隻是想要借由他的身軀,融入不死花與他畢生心血熬製的藥方,送入丹爐煉製九九八十一天,得到他夢寐以求的不死藥。


    少年是怎樣活著長大的,其中經曆了多少凶險,亓離一言帶過,他告訴玲瓏,後來少年猜測自己命不久矣,便準備先下手為強,佯作溫順,反而將老者活活推入煉丹爐中,最後囫圇煉製出來的不死藥,被少年服下,此後幾十年,不老不死,不傷不痛,卻也不似活人。


    “……其實老者未必是要害他,是他自己覺得危險,寧可錯殺也不肯放過,你覺得這樣的人是不是個怪物?”


    玲瓏撐著下巴,慢悠悠把手伸過去,將亓離剝好的瓜子仁抓了一小把送入口中,頓時唇齒生香,“不然呢?”


    “嗯?”


    “我說不然呢?”玲瓏搞不懂他在糾結什麽。“一日為師終身為父,所以少年這麽做就是欺師滅祖泯滅人性?”


    “不過是殺了個對自己包藏禍心的人罷了,有什麽不對?又有什麽好鬱結?”玲瓏打量亓離,覺得這人看起來冷心冷情,沒想到這麽多年都還被過去所困。“那我就告訴你好啦,老者確實是要將體質特殊的少年當做藥材煉製不死藥的,而且,即便不用這個少年,他也試過很多次,死在他丹爐裏的少年可不是隻有一人。你想呀,他連不死花都拿了出來,想必是之前做過了實驗,也拿過人試藥,覺得十拿九穩了才這麽做的。再說了,他已經不顧結局孤注一擲,說明他本身命不久矣,才更渴望不死藥。”


    “早死晚死不都是個死,他比旁人多活了那麽久還不夠?真要說討債,被他當做藥人養大的少年更可憐吧?我可不想天天泡在滿是蛇蟲毒物的湯浴裏,什麽蜈蚣腳知了蛻的活生生往嘴裏塞。”


    “啊,不過這是我聽了故事的猜測跟個人見解,你可不要介意呀,我沒有要洗腦你的意思。”


    要不怎麽說玲瓏說話特別有說服力呢,根本就在於她會明確地表示出來她沒有要忽悠你的意思,隻是從理智客觀的角度為你分析問題,那你站在她的思考角度一想,是不是挺有道理?是不是就是這麽回事兒?是不是她說得每一字每一句都對?


    上一個被洗腦的大長公主現在麵首都要湊齊七個了。


    亓離沉默良久,“你可真是個小怪物。”


    “不。”玲瓏狡黠一笑,“我隻是與眾不同,萬裏挑一。”


    亓離便破天荒地露出一個淡淡的笑,這個笑使得他總是冰冷的麵容多了幾分柔軟,顯得更加好看。玲瓏便端起麵前的果盤,示意道:“要不要跟我一起吃?灑上特製牛乳,又香又甜。”


    對亓離來說,這樣的食物太過甜膩,可她好像很喜歡,他便覺得跟著嚐試一番也未嚐不可。


    這麽做的。再說了,他已經不顧結局孤注一擲,說明他本身命不久矣,才更渴望不死藥。”


    “早死晚死不都是個死,他比旁人多活了那麽久還不夠?真要說討債,被他當做藥人養大的少年更可憐吧?我可不想天天泡在滿是蛇蟲毒物的湯浴裏,什麽蜈蚣腳知了蛻的活生生往嘴裏塞。”


    “啊,不過這是我聽了故事的猜測跟個人見解,你可不要介意呀,我沒有要洗腦你的意思。”


    要不怎麽說玲瓏說話特別有說服力呢,根本就在於她會明確地表示出來她沒有要忽悠你的意思,隻是從理智客觀的角度為你分析問題,那你站在她的思考角度一想,是不是挺有道理?是不是就是這麽回事兒?是不是她說得每一字每一句都對?


    上一個被洗腦的大長公主現在麵首都要湊齊七個了。


    亓離沉默良久,“你可真是個小怪物。”


    “不。”玲瓏狡黠一笑,“我隻是與眾不同,萬裏挑一。”


    亓離便破天荒地露出一個淡淡的笑,這個笑使得他總是冰冷的麵容多了幾分柔軟,顯得更加好看。玲瓏便端起麵前的果盤,示意道:“要不要跟我一起吃?灑上特製牛乳,又香又甜。”


    對亓離來說,這樣的食物太過甜膩,可她好像很喜歡,他便覺得跟著嚐試一番也未嚐不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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