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到她說出這句,秦霽驀地沒了話。


    「怎麽了?」月河搖搖她的絨袖,繼續道:「聲聲,這裏人生地不熟,到處都有官差要抓你,不如與我一起,我如今好歹是個郎中夫人,旁人奈何不了你的。」


    稍頃,秦霽抽出自己的衣袖,「我不走。」


    竹林暗處,一處落葉被踩動,發出枯脆的聲響。


    陸迢輕吐出一口氣。


    月河怔神的功夫,秦霽抿唇一笑,取下自己身上的湖藍織蝶披風替她圍上。


    月河冬天從來受不得凍,剛剛為追過來,披風也不知扔在了哪兒。


    秦霽一邊給她係上毛領,一邊道:「不用擔心我,我在金陵有去處。現下時候不早,你先回去歇息如何?」


    月光明朗,由竹葉交錯的間隙灑進竹林,她們站得很近,近到——


    月河清晰看見了秦霽頸上兩點可疑的紅痕。


    不是眼花。


    她眉心一蹙,「剛剛那個男人,他……」


    秦霽手心一抖,係帶差點從手心滑落,她搖頭,先一步否認。「不是。」


    秦霽的語氣十分肯定,「我不認識他。」


    姚月河的視線從她頸上那一抹可疑的紅痕移開,沉默了一小會兒。


    聲聲在撒謊。


    剛剛自己帶她出來的時候,那個男人一直在看著她,那樣的眼神,絕不會是不認識。


    她深吸一口氣,捏緊拳頭,「那個畜生逼了你是不是?我——」


    月河說到就一定要做到,秦霽趕在她說出來之前打斷,這回沒有否認,隻是勸道:「回去吧,他們該擔心你了。」


    月河是同她新婚的丈夫一道來的瓦官寺,她跑過來沒提前交代,現下天晚,那邊找起人來隻怕不方便。


    月河也知道這層,仍不著急。「聲聲,你若是現在不方便,我等你兩日。」


    周圍未見有人,她還是壓低聲音,「後日我們便要往江省去了,船與馬都能是我們自己的,不會有人對赴任的官差起疑。——」


    簌簌夜風穿過竹林,竹葉推擠著沙沙作響,一串腳步聲突兀響起。兩人屏了聲,望向竹林外提燈走來的人影。


    「月河,你在不在?」


    那人瞧著一副斯斯文文的世家公子模樣,喊人的聲音卻能將枝上鳥雀通通驚走。


    月河的話還沒說完,秦霽推推她的手肘,「回去吧,人家著急了。」


    姚月河不滿撅嘴,「我比他更急。」


    隻不過急的是秦霽之事。


    她牽起秦霽的手,認真囑咐:「聲聲,後日未時正,大雄寶殿拜普賢菩薩,我在那裏等你。」


    她一定要帶她走。


    魏離聽見說話聲,已經朝這邊走了過來,瞥見月河身旁還有個姑娘,兀地又停下。


    他無奈笑笑,「你叫我好找,可聊完了?咱們要點的香燭可燒了一大半。」


    「我知道了。」月河應聲往外走,她還是不放心,又向秦霽確認,「我們說好了,不許不來。」


    秦霽不給出肯定答覆,月河便一步三回頭地望著她。


    她隻好點頭,唇角彎出笑,「好。」


    月河放下心,對她眨眨眼,牽著魏離走了。


    同一個字,對陸迢而言卻如當頭潑了盆冷水。


    寒涼刻骨。


    早該猜到,在她的好友麵前,他甚至連名字也要被抹去。


    秦霽在原地站了許久,直到視線中互相依偎的一雙人融成一點暖黃的燈影,才慢慢往外出去。


    沿著石子路快要走出竹林,她抬眼,陸迢正立在路盡頭。


    他身著赭色刻紋錦袍,外披了一件玄青鶴氅,姿態挺直如鬆柏,卻又見不出一絲刻意,仿若這人閑散時就是如此。


    清雋的眉眼淡淡投向她,無喜也無怒。


    距他還有一步遠時,秦霽沒再往前。


    剛剛在林間她發覺有輕微的響動,可如今陸迢卻站在這兒,


    會不會是自己聽錯了?他其實沒聽見月河說的什麽?


    頭頂的竹葉又被吹得沙沙作響,秦霽沒忍住打了個寒噤。


    陸迢將自己的大氅給她披上。


    身上的冷意被帶著甘鬆香的暖溫驅散,秦霽緩緩抬起頭,露出一段細頸,任由陸迢給她係好大氅。


    修直有力的手指捏著係帶,在她頸前遊走,不時碰到她的腮。


    將人圍得嚴嚴實實之後,黢沉眸光這才投向她的臉。


    林間風大,秦霽被吹了會兒,臉上已經沒什麽知覺,因而也不知自己眼角有淚。


    她仍是仰臉望著他,這滴淚就被盛放在她的眼角。如珠玉,映著今夜冷清的月輝,搖搖欲墜。


    陸迢抬手拭去,水痕留在指腹,浥濕了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的心緒。


    他揉了揉她的腮,打算說些什麽,可是一想到她應的那個「好」字,便如鯁在喉。


    他移開視線,「走吧。」


    「嗯。」


    陸迢折身走在前邊,月光將秦霽的影子照在他身側。


    一路上,誰也沒有再說話。


    陸迢的大氅披在秦霽身上要長出許多,陸迢圍的時候多卷了一些,也隻是將將不拖到地上,秦霽隻好小心走路。


    快到寮房時,還是出了意外。


    她踩著了圍在腳下打轉的大氅,往前一撲,直直撞在陸迢身上。


    被吩咐候在寮房外等著的綠繡遠遠瞧見這情形,忙跑了過來,著急問道:「姑娘,沒摔著吧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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