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待勸住,她一轉眼卻看見真正的陸迢。視野裏鶴骨鬆姿的身影赫然同周遭人群分出涇渭,隻消一眼就能認出。


    那一瞬,她忽然聽見哪裏跳了一下,鬼使神差地就撒了謊,沒再攔著陸悅,而是自己找藉口回禪房拿條帕子。


    這幾日在國公府,她同老太太敘話時也見過陸迢幾回,見他總是拿話去嗆陸悅,對自己卻是存著一兩絲溫和。


    她對今日的匆匆一麵懷著遺憾,心想或許是顧及著陸悅在場,他當哥哥的不想落她口舌,於是跟過來想巧遇一番。


    陸迢端方君子的形象深入人心,洛瑤在國公府住下的這幾天,暗地著力打聽過一番,得知他身邊連個通房丫鬟都沒有,遑論什麽緋聞。


    可剛剛自己都看到了什麽?


    如此夜裏,同一個女子拉拉扯扯,糾纏不清,哪裏是君子所為?


    侍女還在回頭看,不妨被路上的石子絆倒往前撲去,洛瑤兩隻手把她拉住,眉心不悅蹙起。


    「不許把這事告訴旁人。」


    「是,小姐。」


    主僕二人取了帕子,重新回到無峰塔下,洛瑤狀似無意地四處望了望,再沒看見陸迢。


    也不見那個穿著水色長裙的女子。


    洛瑤在林間瞥見了她一襲側影,雲鬢柳腰,麵若皎月,連她一個女子見了都會暗贊一聲好顏色。


    她會是哪家的小姐?


    為何從未聽人提過?


    洛瑤兀自想著,手被搖了搖,轉過頭,陸悅嘴巴一撇。


    「我說了那麽多也不見你回一句,在想什麽呢?」


    洛瑤牽起她的手,「我聽著呢,那人也忒不知好歹,不就是認錯了害他一串佛珠掉地上了麽?不依不饒沒個氣概。」


    「就是,若真是我大哥……」陸悅想了想,如果是陸迢可能會貶得她更加無地自容,於是換了個人,「他一定不會這麽凶你。」


    洛瑤這次沒害羞低頭,偏頭對著陸悅笑了一笑,看見她在眺望佛塔,眼中燈火明亮。


    她是被家裏嬌養長大的姑娘,從不需要顧忌著誰,心思從來掛在臉上,好猜極了。


    洛瑤腦中嗡嗡閃過陸悅之前說的話,想來不是存心欺騙。


    陸世子和那位小姐的事情,想必還在瞞著家裏。


    她的心墜了墜,又生出一絲慶幸。


    *


    夜風吹,佛塔簷下掛著的銅鈴輕晃,沉肅的佛寺中響起了一片泠泠之聲。


    秦霽眺首看去,無峰塔內燈火煌煌,整座塔身似乎都跟著這風動了動。


    陸迢停下,她立刻又跟了上去,視線也回到他的衣擺。


    她沒忘記陸迢的話。


    再想想。


    消失了幾個時辰,他不打算翻篇。


    假話易出錯漏,可真話……真話怎麽說給他聽?


    她在小攤邊一轉身沒走幾步就被一個姑娘給拉住了手,在她腰間看見了同自己帶著的那枚一模一樣的魚佩,那姑娘走得急,把手上連帶著麵具的黑色鬥篷給了秦霽拿著。


    秦霽一聲不吭披到了自己身上,跟著她走到一間戲台後她才發現自己拉錯了人。


    秦霽問她魚佩之事,她謹慎不肯答,隻好又拿出自己那塊自證非惡人。


    那姑娘是個急脾氣,發現她腰間那塊不見了,覺得秦霽這塊是偷的她的,要過來搶。


    鬧到最後爭了起來,秦霽這小胳膊腿實在不是她對手,被咬了一口,推在地上。她跟秦霽鬧完後上了台,秦霽被扶到了彩戲棚子邊上搭的小屋子裏,那兒好些是裝扮好了要上去唱戲的人,一屋子妖鬼神仙。


    秦霽也把麵具鬥篷都給戴上了,傻坐在那兒等那個咬她的姑娘。一直到旁人告訴她那姑娘悄悄溜走了,這才回來。


    真話不能全說,陸迢能聽的隻有一半,剩下一半……秦霽想著陸迢這個人,他會吃哪一套呢。


    銅鈴聲悶,月下影長。


    秦霽踩著陸迢慢慢移動的影子,跟他從僻靜的小路繞到了無峰塔後寮房處。


    綠繡早在外等著,把秦霽從頭看到尾,生怕她有哪兒閃失了,秦霽對上她擔心的眼神,微搖搖頭示意一切都好。


    寮房內陳設尚齊,靠裏一張寬床。中間一張罩屏,隔開了窗邊的沉香木矮榻。榻邊博山爐燃著香,一縷縷的青色絲煙從牆角漫出,漸漸攀升到整間房中。


    燈架上的燭還沒燒多久,嶄新一截,剛剛融了個頭,燈芯還沒黑透。


    秦霽粗略看了眼,沒找到需要自己收拾的地方。


    她合上房門,陸迢在榻邊坐下,榻上一隻四方小桌,擺著竹閣帶來的黑釉建毫盞,陸迢自己倒了杯冷茶。


    茶水從壺口拋出一道漂亮的彎線,轉而落進盞中,撞濺出發悶的水聲。


    陸迢喝了兩盞,睞一眼秦霽。


    「想好了?」


    秦霽垂眸,深吸一口氣,挪到陸迢身邊蹲下,兩隻手抓著他衣袂一角。


    「我今天下午怕被大人的妹妹發現,轉身想跑,撞見了一個姑娘。廟會人多,她走得急,抓起我的手就走。我聽見大人的妹妹過來了,不敢出聲提醒那個姑娘,後來她到了個戲棚子後麵,發現認錯了人,就——」


    她眼裏蓄起淚,抬頭可憐巴巴看向陸迢。


    他神色淡淡,對秦霽繪聲繪色表演出來的可憐沒有半分動容。


    也不知是真委屈還是假委屈,秦霽下巴扁了扁,小心抬出那隻手腕湊到他麵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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