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漁逃離的法子層出不窮,卻沒有一個能成功,為此很是挫敗不已。


    挫敗的不止他一人。


    上回蔣嘉彥信誓旦旦說能帶他出宮,不出所料碰了壁,大抵是覺著丟臉麵,好些天才失魂落魄來找他。


    「太妃說你是陛下的少君,沒有陛下的準許,不可以帶你出去。」蔣嘉彥岔岔不平,「我又去問父親,父親也是一樣的說辭。」


    他看著孟漁的眼光變得可憐,「我一個月都能出去兩回呢,怎麽到了你這兒,一次都不行?」


    一大一小蹲在假山旁,皆托著腮,將兩頰的肉擠得微微變形,遠遠看去像兩個鮮亮的石墩子,宮人在離他們幾步外的地方,聽不清他們談話。


    孟漁不想把自己的煩惱強加在不知事的蔣嘉彥身上,忍俊不禁道:「那你以前在宮外都做些什麽呢?」


    蔣嘉彥興致勃勃,「父親會帶我去遊湖、踏青,還教我念詩、寫字。」他的小臉很快跨下來,「可是後來父親不要我了,如今我出宮也不樂意與他見麵。」


    孟漁想起二皇嫂離世的那日,才兩歲的嘉彥不懂生離死別,在他懷裏嚎啕大哭,年幼喪母的蔣嘉彥而後又被迫與父親分別,他這個年歲還不明白大人的無可奈何,若是可以,蔣文崢又如何捨得將他送到宮裏來?


    「嘉彥,這天底下沒有人比你父親更在意你。」孟漁娓娓道來,「你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,是二王爺日夜不休地照顧你,他疼你都來不及,怎麽會不要你呢?」


    蔣嘉彥似有些動搖,但立刻又氣洶洶道:「你少為他說好話,上次他拿藤條打得我疼了好幾天,我才沒有他這樣的父親!」


    這話要是傳到愛子心切的蔣文崢的耳朵裏該叫他多麽的傷懷,孟漁當然不知,蔣文崢早聽過一回了。


    他心裏一驚,去拉嘉彥的手,想再勸說幾句,後者兔子似的蹦起來,瞪著他,「你跟他是一夥的,我不和你說了。」


    蔣嘉彥甩開孟漁,撒開腿就跑。


    孟漁急忙忙起身去追,轉過一個拐角,跟埋頭走路的內監撞了個正著,險些摔翻在地。


    內監心驚膽戰地跪下來磕頭,嘴裏念著「奴才該死」。


    孟漁沉吟不語地盯著對方的頭頂,跟隨他的宮人上前詢問,「少君,您沒大礙吧?」


    他搖搖頭,擺手道:「我沒事,你走吧。」


    內監感恩戴德,再給他嗑了兩個響頭才起身離開。


    孟漁見蔣嘉彥已經跑得不見人影了,晃晃悠悠地回太和殿,恰逢午憩,便將宮人都打發到殿外等候。


    片刻,躺在榻上的孟漁慢慢地張開了自己緊握的五指,掌心儼然抓著一小張被摺疊成方形的白紙——是方才「不小心」撞到他的內監塞到他手裏的。


    他翻過身借著被褥的遮擋打開了白紙,簡短的一句「風月平生意,江湖自在身」讓他呼吸停了一瞬。


    他下意識瞄了眼披風後宮人的影子,用力握住薄薄的紙張,心快速地跳起來。


    誰會給他塞這樣的詩句?又是在暗示些什麽?


    孟漁細細思索許久,蔣文崢的五官猶如在蕩漾的水麵浮起,逐漸變得清晰。


    他緊張得背脊出了一點汗,琢磨著該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將白紙消滅,輾轉反側,全然睡不著了。


    無論蔣文崢意欲為何,孟漁都不敢打草驚蛇,他暗暗定了心神,晚膳之前將紙張丟進了庭院裏用作觀賞的小水塘裏,看著紙麵一點點被浸濕,字跡徹底模糊才暗鬆一口氣。


    所幸的是,今日傅至景有要事商談,直到深夜才回到太和殿。


    這會兒孟漁已然冷靜下來,看不出一點兒端倪了。


    自打他給劉翊陽等人求過情後,深知有得就有失的道理,往後傅至景再想上塌,他便難以強硬地拒絕,睡得迷迷糊糊察覺有人在抱自己,他的身軀隻是頓了一下就放鬆下來。


    「吵醒你了?」


    傅至景將下頜靠在了他的肩頭上,輕輕啄吻他的麵頰。


    抱得太緊,孟漁不大舒服地動了動,輕哼了一聲。


    於是傅至景輕手輕腳地將人翻過了身,麵對麵地讓額頭抵在一塊兒,小聲夜話,「嘉彥今日惹你生氣了?」


    孟漁眼睫動了動,睜開眼,甕聲甕氣道:「沒有。」


    「受了氣就說出來,你別太慣著他。」


    「都說沒有了。」孟漁想到傅至景的所作所為,聲音大了點,「他才八歲,你把他關在宮裏,又沒有父親母親陪伴在身邊,有點小孩子脾氣是很尋常的。」


    傅至景聽出他的不平,輕笑,「你這是在怪我?」


    孟漁不敢說實話,訕訕地抿住唇。


    傅至景忍俊不禁,「我是關心你,你怎麽也跟我鬧起小孩子脾氣了?」


    「我沒有。」


    「你對他真不錯。」傅至景輕撫柔軟的臉頰,「若是能分一點給我……」


    眼見要繞到不該繞到的話題去,孟漁把眼一閉,「我困了。」


    話是這樣說,可他心裏藏著事,好不容易睡著又被吵醒,竟一時難以再入眠。


    傅至景察覺到他的臥不安席,叫守夜的宮人將安神香給點上,又哄小孩似的一下下地輕拍他的背脊。


    他跟傅至景之間存在著太多隔閡,本不該如此親昵,可聞著清幽的香,那點兒不自在便逐漸散去,不多時就酣然入夢,一覺睡到天明。


    睜開眼,身側的傅至景已去上早朝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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