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是孟漁被關進天牢的第三晚。


    此處由刑部直轄管理,關押的都是朝廷重犯,環境雖不比地牢惡劣,但也逃不過陰冷潮濕。


    四四方方的牢房三麵環牆,左上方開了個不到兩個巴掌大的窗,白日得天光眷顧,能窺見一抹光亮,到了夜裏,淒冷的月色照不透黑暗的囹圄,隻能借過道幽暗的燭光依稀辨認方向。


    孟漁和所有被剛丟進這裏的囚犯一樣,驚慌失措扒著木門央求要見衡帝、要見傅至景,獄吏對此見怪不怪,任由他哭累了、喊累了,筋疲力盡地安靜下來接受自己的死期。


    來這兒走一圈的,沒幾個能再活命。


    牢房裏隻有稻草堆以供禦寒,一日三餐有講究,兩個饅頭一碗水,餵養畜生似的隨意順著欄杆丟進去。


    饅頭在地上滾幾圈,沾了灰,水碗被打翻在地麵結了一層層薄薄的霜,嫌髒,行,不吃就不吃,以為自己還是什麽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嗎,等真正嚐到餓肚子的滋味跪著求著也要塞到嘴裏去。


    孟漁亦不例外。


    他太冷了、也太餓了,裹著來時的披風在角落蜷成一小團,盯著地麵早就堅硬的饅頭慢慢地咽了咽口水。


    許久,他下定了決心,艱難地挪著被凍僵的身體爬過去,抓住了硬得如同石子般灰撲撲的饅頭,第一口咬不動,又沒有水軟化,隻能用唾液一點點含濕了再囫圇咀嚼兩下咽進肚子裏。


    他喉嚨在冒煙,刀割一般地疼,鼓起勇氣喊守夜的獄吏,說想喝水。


    凶神惡煞的獄吏拒絕了他的請求,今日份的水已經派完,讓他等明日。


    孟漁當了好幾年的九殿下,已經很久不曾見過旁人橫眉立目的樣子,一時之間不大習慣,本能地皺起眉表示不滿。


    獄吏當然將他的神態看在眼裏,不禁譏笑,關在天牢裏的哪一個不曾是養尊處優,再拿喬如今也是階下囚,任他們揉圓捏扁,還得低聲下氣求大老爺給我口飯吃、給我口水喝。


    「你要喝水?」


    孟漁捧著啃了一半的饅頭,趕忙點點腦袋。


    獄吏去而復返,當真給他端了一碗水來,他伸手去接卻被躲開。


    男人把手伸進木欄,要他仰高了腦袋餵給他喝,孟漁表情一僵,看著近在咫尺的水碗,很屈辱地緩緩張開了唇,卻在喝到第一口水時噴出去灑了獄吏一臉,惱怒卻快意地瞪著吱哇亂叫的獄吏。


    「不識好歹!」


    獄吏當著他的麵把水碗砸了,狠狠踹了兩下木欄。


    孟漁出了氣又怕獄吏衝進來打他,三兩下爬到稻草堆上,滿臉戒備。


    「發生什麽事了?」


    獄頭聽聞聲響前來查看,獄吏不敢放肆,狠狠地剮孟漁一眼憤然離去。


    雖然可能招致報復,但孟漁並不後悔這樣做,即便他不是九皇子,也不要把他當作誰都可以上來踩一腳的軟骨頭。


    獄頭等獄吏走遠,居然給牢房開了鎖,孟漁警惕地捏緊了拳頭,男人來到他麵前蹲下,從懷裏拿出一塊包好的油紙,「二殿下讓奴才給您的。」


    二哥……孟漁眼睛一熱,打開油紙一看,是和豐樓的蝴蝶酥。


    獄頭又給他打了碗幹淨的水,他咕嚕嚕喝了個幹淨,心底無限悲哀起來。


    到天牢後他幾乎沒有閉眼,一遍遍地想和傅至景的過往,想傅至景說過的每一句話,想他被下獄時傅至景頭也不回的冷漠背影,想到頭痛欲裂、淚流滿麵。


    他們曾經有過那麽多美好的回憶,總不能都是虛假的吧,也許傅至景有什麽苦衷,也許他會等到傅至景設法將無辜的他救出去。


    第一日,他心懷希望,可等啊等,到了第三日,希望變成了妄想。


    傅至景不會來了。


    獄頭說,衡帝為其賜名蔣文玄,封碩賢郡王。


    大後天是良辰吉日,孟漁在連口水都喝不到的牢獄裏受苦時,他曾自認為的好友愛人卻將跪將太廟的蒲團上祭祖,受百姓敬仰,迎接他的輝煌新人生。


    孟漁已經流不出眼淚,愣愣地抽泣一下,傷至深處,反倒笑了。


    獄頭見他神情恍惚,看一眼無人的過道說:「您有什麽話,奴才替您帶給二殿下。」


    孟漁咽下所有的委屈,想了想道:「替我多謝二殿下。」


    獄頭等了會沒等到下文,似乎是有些遺憾未能聽到想聽的,追問,「還有嗎?」


    孟漁茫然地搖了搖頭。


    獄頭這才起身離去,臨走道以後每日都會悄悄地給孟漁送吃食,讓他不必擔心。


    孟漁吃掉了一塊蝴蝶酥,得以填飽飢腸轆轆的肚子,躺在枯黃的稻草堆上,混沌的腦子轉來轉去,想起在德怡王府時蔣文崢似笑非笑的一句「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」,陡然打了個寒顫,害怕地把自己的腦袋埋起來,用力地抿住了唇。


    -


    蔣文慎已經在光慶殿外跪了一天一夜。


    大內監嘆氣,擔憂地對小太監道:「冰天雪地的再這麽跪下去,這雙腿怕是得廢了。」


    小太監壓低聲音,「師父,我聽說十二殿下跟九殿下向來要好。」


    「哪門子的九殿下?」大內監敲一下徒弟的腦袋,「把你的嘴關嚴實咯。」


    他這樣說著,走到蔣文慎跟前道:「殿下,陛下說了不見您,您還是回去吧。」


    蔣文慎充耳不聞,臉色早就煞白卻仍不畏風寒巍然不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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