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餵……媽,怎麽了?」


    陳阿滿幾乎是用氣聲在問,躲在蛋糕店的角落接這個電話,很焦躁地用手纏著電話線。右眼一直在跳,是大凶的徵兆。


    「阿滿,你聽我說……村子裏另一個陳阿滿死了,警察給他銷了戶……」


    1999年的12月25日下午,海桐市的寒潮如約而至。陳阿滿握著聽筒,眼睛有點模糊地看向窗外,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飄起了冰冷的雪。


    第66章 你想要的我都給你


    烏青村的傻子少年陳阿滿是昨天夜裏死的,極少出門的他,不知道為什麽昨天忽然跑了出去,來到水塘邊,對著裏麵的倒影傻笑,然後就直愣愣地一頭栽了進去。


    撈起來的時候人已經泡的腫脹發白。


    在李秋霞的眼裏,這兩個阿滿從小長大,雖然沒有任何血緣關係,但不知道怎麽的,長相上居然也有幾分相似,又恰好同名,於是聰明的那個便做了哥哥,總是會幫趁著傻的那個弟弟。陳阿滿長大後就進城打工了,每年回去不了幾次,但每次回村都會帶城裏的新鮮玩意兒給那個小傻子,傻子阿滿就會笑,拍著手用口齒不清的聲音喊「滿滿……哥……滿滿……哥……」


    如今傻子阿滿卻死了。李秋霞是在隔壁縣碰到來走親戚的村裏人,偶然聽說的。她覺得陳阿滿有必要知道這件事,又實在掛念兒子,於是就撥了這通電話。


    細細打問了陳阿滿的近況後,又輕輕地說:「你最近要是有時間,就回去看看……給他燒個香。」


    「嗯,好……」


    陳阿滿一直低著頭,後麵李秋霞說了些什麽,他已經聽不清了,隻覺得腦海裏亂鬧鬧的,炸雷一樣。


    死亡證明、銷戶……他甚至來不及為傻子阿滿的突然離世而沉浸悲傷,因為更嚴峻的現實問題擺在眼前。如果戶籍係統上「陳阿滿」永遠消失,那麽他用「陳阿滿」的個人身份信息做的任何事情,很快也會水落石出。


    銀行卡、火車票……


    就算他什麽都不做,如果遇上一個細心的警察要調查清算這個死人在世間留下的一切,那麽自己一定會被順藤摸瓜地找到,進而抽絲剝繭出全部的真相。


    這兩個名字相同的阿滿,不知道是不是從出生開始,命運就安排他們成為一根藤上的連株果實,看似各自獨立,實則互相牽絆。


    傻子阿滿6歲那年,被村裏的頑童放惡狗欺負,咬的半死的時候,在旁邊麥地幹活的陳阿滿聞訊趕來,拿棒子把狗趕走,又把他拖在一輛裝麥子的拖車上,拉到村醫那裏去,幫這個小傻子撿回來一條命。


    後來陳阿滿決心騙婚鄭其明,傻子阿滿的身份,又成為他金蟬脫殼的「殼」。這個無依無靠、跟世間幾乎沒什麽聯繫的人,是最好的「替身」,事成之後方便他神不知鬼不覺地逃走。


    雖然最後陳阿滿決定留下來,頂著這層假身份跟鄭其明一直生活下去,但他其實還算放心,世界的另一邊,隻要傻子阿滿一切無恙,那麽在理想狀態下,這個騙局是可以永遠維持下去的。


    但他沒想到,自己跟鄭其明之間這根最重要的連接線,這麽快就斷掉了。


    從某種程度上,兩個阿滿又怎麽不是相依為命呢?一個死,另一個好像也很難活。


    陳阿滿放下電話,拚命忍住想要哽咽的聲音,悄悄離開蛋糕店。


    他沒有馬上回副食店,而是呆呆地站在路邊一棵樹下發愣,這棵樹在夏天的時候是那樣枝繁葉茂,秋天就開始沒命地落葉,冬風一吹,就徹底變得光禿禿,什麽都沒有了,隻有雪無聲地往下落,一會兒枝頭就變白了。


    「阿滿。」


    鄭其明踩著這層薄雪出來尋他。


    「走了,回家吃飯。」


    他攬著他,卻發現陳阿滿的肩膀在發抖。


    「冷?」


    鄭其明摸了摸他的衣服。


    「嗯,下雪了所以冷。」


    陳阿滿吸著鼻子。


    「傻瓜,下雪不冷,化雪才冷。」


    嘴上這麽說,鄭其明還是攥著他的手,放進了自己的衣服口袋裏,內裏毛料的氣息暖烘烘的。


    可陳阿滿整個人卻如同置身冰窖。傻子阿滿的死,徹底改變了現在的局麵:在被警察發現之前,他非走不可,沒有任何退路。


    可是鄭其明卻對他說,明天帶你去買一身新冬衣吧。


    要走的話,是需要一身保暖的衣服,陳阿滿一狠心,決定等買完新衣服再說。


    就差這一天嗎?不是的。


    百貨大樓人來人往,熱鬧非凡,鄭其明拉著他,朝品牌服裝店那裏趕。


    「不用……這個好貴……」


    陳阿滿把他往回扯,心裏想著,我都要走了,還穿這麽貴的衣服豈不是浪費?


    但鄭其明充耳不聞,推著他去試衣服,給他買了成套的保暖秋衣秋褲、毛衣、褲子、鞋子,還有一件黑色的羊毛大衣。


    這件剪裁良好的大衣襯得陳阿滿清俊非凡,陳阿滿翻了翻價格牌,心底一陣酸楚:這麽貴這麽好的衣服,居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買給自己的。


    他真想高興,可是又怎麽能高興得起來。


    鄭其明滿不在乎地付錢替他買下來,剪了吊牌後就讓他直接穿在身上。


    羊毛大衣的麵料真是好,好到冬天的雪跟寒冷都鑽不進去。這場雪下了一天一夜都沒停,空氣中依然飄著細小的雪花,很溫柔地沾在陳阿滿的肩頭也沒有融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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