謝太傅知道此事後,將欺負人的幾個人都打了手心,還要將君子德行篇抄一百遍,第二天齊齊去給賀衍道歉。


    葉政陵與薛振也等著第二天去負荊請罪,可沒想到第二天並沒有見到人,第三天,第四天也沒有。


    直到第五天,他們等來了謝太傅的一則通知。


    大致是說,以賀衍的學識與積澱,留在這啟蒙學堂已經沒有任何意義,即日便往山上的學堂去學更高的學問,以後見到他大家都得尊稱一句師兄。


    此言一出,整個學堂一片嘩然。


    還可以這樣,轉身一變,就成他們的師兄了!


    葉政陵愣愣地聽著耳邊的討論,茫然地眨了眨眼睛。


    這事就這麽完了,他們還沒來得及道歉呢,他怎麽就走了?


    此後如謝老頭所言,他們再也沒有見過賀衍,隻偶爾在路上遇見載著他的馬車。


    薛振別扭地盯著那臨垣賀氏的馬車,心裏一直不得勁兒,覺得有什麽疙瘩一直沒有消下去。


    某天,葉三帶著他攔了那輛馬車,不管車內人是什麽反應,他們兩個將早就該說出口的道歉說了,哽在胸口的氣終於順了下去。


    此後,他們便再也沒有交集。


    葉政陵繼續吊兒郎當地做著他那蹩腳的學問,時不時帶著薛振逃課,又在別人受欺負時挺身而出。


    不知不覺,一學期的課程便已接近尾聲。


    葉政陵穿著冬衣,嘴裏叼著一個包子往學堂裏跑,剛踏進去,鈴聲便響了起來。


    他三下五除二地吃完包子,隨後轉頭朝著薛振大喊。


    “下午去西市,聽說那裏來新貨了,我們去看看!”


    “葉政陵!你當這菜市場呢!還不給我坐好考試!”


    “行行行,給你坐好。”


    謝太傅看著那敷衍的樣子,鼻子差點氣歪。


    這個臭小子,就知道氣他。


    最後一堂考核結束,所有人都歡呼起來。


    終於結束了,可以盡情地玩了!


    年關一過,盛京城裏還飄著雪,一群小蘿卜頭卯足了勁玩,生怕沒玩夠本就又回到了學堂。


    城南賀府,書童看著倚在窗邊觀雪的人,安靜極了,幾個月前隨著葉小公子胡鬧的樣子如今想來已經恍如隔世。


    他想著最近的趣事,緩聲開口。


    “聽說城樓下被人砌了一個八尺高的冰雕,公子要不要去看看?”


    賀衍回頭看他一眼,隨後走到窗邊的矮案前坐下,長睫微垂,抬手繼續解著棋盤上的殘局,緩聲開口。


    “不去,沒什麽好看的。”


    傍晚時分,一輛馬車緩緩停在城門口,一個披著煙青色狐裘的小公子從馬車裏走出來,清透的眸,白淨的臉,烏黑的發,被圍在脖頸處的白色狐裘一襯,整個人玉雪可愛到了極致。


    隻見他抬眸看了看四周,隨後緩步朝著城樓下走去。


    遠遠便看見一尊晶瑩剔透的冰雕,足足有一個高大的成年人那麽高,麵容猙獰,四爪鋒利,身後一根甩在半空的尾巴遒勁有力,一看雕工便不凡,難怪會引得這麽多人稱讚。


    他剛走近想細細觀賞一番,便聽得冰雕後麵傳來一聲激動的感慨。


    “葉三,這老虎可真威猛,要是是活的就好了!”


    “什麽老虎,明明是山羊,沒看見它頭上長角了嗎?”


    “哎呀,還真沒有,可這山羊也太凶了吧,把它烤了我都不敢吃它的腿!”


    賀衍:“……”兩個文盲,這是饕餮。


    書童剛把馬車安置好走過來,便見他們公子一臉漠然地走了回來。


    “沒意思,回家。”


    書童:“……”要不先讓我看一眼再說。


    開春之後,一群小蘿卜頭又叫苦連天地返回了學堂,一臉萎靡不振地學起了新東西。


    學堂裏,薛振看著抱著一本書看的葉三,抬手揉了揉眼睛,大喊一聲。


    “你吃錯藥了,趕快讓太醫來瞧瞧!”


    葉政陵抬腿給了他一腳,隨後靠在椅子上搖了搖,高揚的馬尾垂在椅背之後,抬手將書的名字給他亮出來。


    “這叫兵法,上將以謀,中將以策,下將以戰,武功再高也隻能敵數人,小爺要學就學那萬人敵!”


    薛振頓時拍手叫好,“我挺你!以後成了大將軍記得繼續罩我!”


    “隻要不給小爺惹事兒,小爺能罩你一輩子。”


    “那敢情好!”


    山上,一條小徑通幽,四處茂林修竹,清泉泠泠,寥寥幾縷陽光透了進來,霧氣空蒙,光影清幽。


    一條瀑布自雲間傾泄而下,流水迸濺,如千樹堆雪。


    謝太傅坐在不遠處的亭中,手中拿著白子思索,看了一眼一臉平靜地坐在對麵的人,笑了笑,抬手將子落下。


    賀衍看了一眼他的走勢,並未思考太久,撚起一子落下。


    謝太傅看了看棋盤,抬手拿起手邊的茶盞喝了一口,搖頭笑了笑。


    “老夫總說你是君子中的典範,如今看來,也不盡然。”


    賀衍長睫輕眨,朝著太傅抬了抬手,虛心求教。


    “何解?”


    “你啊你,應該是君子裏麵脾氣最差的那一個。”


    賀衍愣了一下,隨後將目光放回棋盤。


    整個棋局已經陷入一片死局,進退不得,實乃傷敵八百,自損一千。


    他眸光微動,將手裏的棋子放回棋盒裏,緩聲開口。


    “已經退無可退,可以放手一搏。”


    謝太傅不讚同地搖搖頭,“機會很多,何必執著於這一局,不到最後做出這樣的反抗都是不明智的選擇,所謂取舍有當,提早魚死網破可就真的沒有再崛起的機會了。”


    賀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,謝太傅看著他的模樣,搖頭笑了笑。


    “你這性子,過於執拗擰巴,但好在什麽事心裏都門兒清,獨善其身應該能輕而易舉做到,老夫隻有一言,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,世間之難,能救則救,不能救,袖手旁觀也是君子所為,萬不可將自己也搭進去。”


    賀衍起身,抬手朝著謝太傅一拜。


    “多謝太傅教導。”


    “好了,今日的課就上到這裏,你自己再找一找這死局的解法。”


    “是。”


    太傅走後,賀衍獨自坐在亭中觀棋。


    遠遠望去,瀑布喧囂,竹林蕩蕩,他一身青衣,伴著遠處白鶴,徹底與周圍景致融為一體。


    瑤林終自隔風塵,試看披鶴氅,乃是謫仙人。


    他在山上的學習生活很平靜,每日做著早課,寫著文章,習著弓馬,閑暇時再看看卦象。


    隻偶有幾次經過山下,遠遠便看見一人正帶著一群人在馬場上奔跑,鮮活明朗,生機無限。


    他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,倒不是還在為那件事耿耿於懷,而是他們從來不是一路人,沒必要再有什麽交集。


    他的生活又回歸到了剛踏入書院的時候,與周圍人保持著禮節與距離,在自己的世界裏怡然自樂。


    賀府藏書萬卷,書院內也不少,不知不覺中,他已看完半數。


    他的棋藝在師父的教導下也有所提高,與太傅對弈再也不會陷入死局,而是從容取勝。


    這樣的平靜,又在一個盛夏鳴蟬的午後被打破。


    是山下的一個同窗被山上的人合夥霸淩,還利用父輩的官威威脅他不許告訴任何人,那孩子受不了投了井,恰好被到處亂逛的薛二看見給救了。


    隨後葉政陵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地找上山來,與那些人幹了一架。


    那天,整個學堂裏都飛著桌椅板凳,連上次欺負他的小胖子都在裏麵,義憤填膺地跟在葉三身後,拿著筆筒衝進人群裏幹架。


    那一架不可謂不激烈,他抽的那些霸淩者滿身都是印子,整個書院的夫子都聞訊趕來阻止,最後還是謝太傅出麵才將局勢穩住。


    自此一戰成名,山上的人再也不敢仗著年長欺負山下那群小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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