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朋友還挺多。”


    出了玄音寺,我皺著眉看著步伐輕快地往前走著的人,抱著臂輕哼一聲,心裏有那麽一點不爽。


    “喲,還醋上了,放心,你永遠是我的嫡長閨!”


    “……”那是個什麽東西。


    回到少主殿後,隨著離別將近,葉六越發不願浪費最後的時光。


    整日賴在少主身邊,或安靜,或玩鬧,反正得和少主黏在一起。


    “謝歸哥哥,我想聽你吹簫。”


    “想聽什麽?”


    “黎州小調。”


    殿內靜了片刻,良久之後才緩緩傳來一聲附和。


    “好。”


    我坐在葉六身旁,看著少主拿著一支玉簫抵在唇邊,一身墨色長袍將他襯得清寂如許,像是行於雪中,身姿寥寥,萬物無狀。


    聽著耳邊節奏舒朗歡快的簫聲,我心裏卻始終歡喜不起來,隻感覺到了玉簫低沉壓抑的底色。


    好不惆悵。


    我轉頭去看葉六,不知她幾時看著少主的背影紅了眼眶。


    她的身上,和少主一樣,落滿了大雪。


    他們之間總是縈繞著我看不懂的羈絆,好似隻有他們彼此能懂。


    也幸好,有彼此能懂。


    我眨了眨眼睛,抬手抹去她眼角的眼淚。


    她看著我,笑了一下,音色沙啞。


    “這首小調是祝福孩童平安長大,無憂無愁,藉將軍,你好好聽聽,我們藉將軍定能長命百歲。”


    我又仔細聽了聽,節奏是有那麽些歡快活潑,原來是這個意思。


    我抬頭看她一眼,眨了一下眼睛,朝著少主的身影努了努嘴。


    “一起聽,一起平安長大。”


    “好。”


    一曲畢,少主緩步走了回來,看了一眼紅著眼睛的小丫頭,彎唇笑了一下。


    “怎麽還哭鼻子了,我可沒惹郡主哭啊。”


    葉六抿了一下唇,隨後起身撲進他的懷裏,哽咽著開口。


    “現在哭完,走的時候我就不哭了,謝歸哥哥,好舍不得你們。”


    三日後,晨雞報曉,東方泛白,王庭醒的比以往都早,人人喜笑顏開,將盞盞供燈添滿酥油。


    街上的胡旋舞大開大合,打著赤膊的青年肌肉虯勁,生機勃發。


    我打著哈欠被葉六拉著穿行在人群中,看著她興高采烈地指著一群跳舞的青年歡呼,眼睛亮亮的。


    “你看,他們跳的好好啊!”


    我擠在人群中白了她一眼,沒好氣地開口。


    “這就是你一大早把我薅起來的原因!?”


    我又不是沒見過!


    我就是西域人,哪次燃燈節沒來湊過熱鬧,至於一大早就把人薅起來嘛!


    “至於。”


    葉六好像能讀懂我的心聲,看我一眼,擲地有聲地落下兩個字來。


    隨後扒開人群往更熱鬧的地方走去,回頭看我一眼,驕傲地揚起下巴。


    “這可是我陪你過的第一個燃燈節,不得重視一下,你看,我還特意穿了一件漂亮的裙子!”


    說著在我麵前轉了一圈,我看著她的裝束,是比以往華麗了不少,連顏色都明亮了幾分。


    可,“你頭上那兩個歪歪扭扭的辮子是認真的嗎?”


    聞言,葉六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兩個辮子,自顧自地看了看,緩聲開口。


    “今日不僅是你們西域的燃燈節,還是我十三歲生辰,我讓你們少主給我編的,不好看嗎?”


    聞言,我眼睛一下瞪大,“少主給你編辮子!!!”


    “是啊,有問題嗎?”


    “殺雞焉用牛刀。”


    “……”


    我從震驚中回過神來,又仔仔細細地看了看她的發型。


    辮子編的雖然有些扭曲,但纏在上麵的彩色碎石好看啊,可以加五分,再看垂在她額前的靛藍色流蘇額飾,可以再加五分。


    整體瑕不掩瑜,好看,不愧是我少主,有品。


    我看了看她,隨後拉著她的袖子便往另一條街走去。


    “這邊更熱鬧,有許多賽馬比箭的,彩頭可都不小。”


    我拉著她來到西市,四處都是高昂的鼓聲,奮力催著上場的人拔得頭籌。


    我看了一眼周圍懸掛在樓閣上的彩頭,回頭朝著葉六抬了抬下巴。


    “看上了哪個,本大人幫你贏回來!”


    葉六杏眼一挑,抬眸看了一眼周圍,目光突然停在了一個鑲滿寶石的匕首上,眸光寂寂。


    “我想要那個。”


    “沒問題!”


    我猛地一蹬地,一下飛身掠過人群,落在了一匹駿馬背上。


    周圍頓時傳來一陣歡呼,我咧嘴笑了一下,看了一眼早已走遠的人群,隨後一揚鞭子,追了出去。


    耳邊全是呼嘯的風聲,眼前景物已經成了殘影。


    幾個躍馬,我追上了先行的競爭者,抬手拿過掛在馬背上的長弓,三箭瞬發,頓時換來一陣高呼。


    我咧嘴笑了一下,立刻夾緊馬腹超過人群朝著其它箭靶衝去。


    長箭離弦,箭箭正中靶心,場上的歡呼聲也越來越大。


    我挽箭射完最後一個箭靶,瞬間勒馬轉身,朝著站在場外的葉六揚了揚下巴。


    隨後一掌拍在馬背上,飛身取下懸在簷角的匕首,整個人意氣風發到了極致。


    “喏,你的匕首。”


    葉六接過匕首摸了摸,長睫止不住地顫了一下,隨後抬手捶在我的肩頭,笑著打趣。


    “厲害啊,不愧是我的藉將軍。”


    “那當然!你還想要什麽,我都給你贏回來!”


    “好。”


    隨後我帶著葉六縱橫西市,將所有彩頭都贏了個遍。


    直到夜幕降臨,整個王庭都點滿了酥油供燈,人人都滿懷虔誠,朝著那座最高的聖殿走去。


    我端著一碗長壽麵放在葉六麵前,看了一眼蜂擁而去的人群,眨了一下眼睛,緩聲開口。


    “吃完麵,你若想點燈,也可以去。”


    我本來發誓這輩子都不會再踏足那裏,可她想去的話,我還是可以陪她去看一看。


    葉六搖了搖頭,拿過筷子吃了起來,含糊開口。


    “唔…我不想點燈,等會兒我們去放河燈吧。”


    “什麽是河燈?”


    “就是把燈點燃放在河裏,順著水流而下,它會帶著你的寄思去到神明身邊,和你們點供燈一樣,也是一種祈求平安圓滿的活動,但我想放,不是為了祈福,隻是因為好看。”


    “……”


    夜色幽寂,寒風輕起,四周早已沒了人影,隻餘悠遠的梵音隔著夜色遙遙傳來。


    我蹲在迦藍河邊,放著葉六早已準備好的蓮燈。


    水麵上已星星點點地飄著幾盞,好似盛開在池中的蓮華,柔和又神聖。


    我回頭看了一眼坐在土牆上的女子,紅色裙擺隨著夜風一下一下飄浮。


    我眨了一下眼睛,好奇開口。


    “你今日怎麽不和少主出來過節?”


    往日她都是粘著少主的,這麽重要的節日,她不是應該跟少主一起過的嗎?


    葉六深深看我一眼,隨後緩緩彎了一下杏眼。


    “我和他,來日方長,今日隻為彌補你我的遺憾,隻有我們兩個,再沒有其他人。”


    “那你赴約的朋友呢,你不是說要介紹給我認識的嗎?”


    “你回頭看看。”


    我愣愣地回頭,水麵頓時映出一道稚嫩的身影。


    隻見他額頭上綁著幾枚狼牙,微卷的頭發垂在肩頭,稚氣中帶著幾分凶狠,此時又因怔愣顯的有幾分懵懂可愛。


    “看見了嗎?”


    “看見了。”


    “藉將軍,燃燈節快樂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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