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食過後又是清明,四處都是祭拜的人,山間遠遠飄出一陣香燭的熏然。


    某處小院,床上躺著一個全身被裹成一個粽子的人,隻餘嘴巴與兩隻眼睛還露在外麵。


    細細一看,極薄的眼皮上蜿蜒著一道褶,弧度優美,帶著幾分莫名的勾人,可想睜開眼時,是何等的風流惑人。


    “吱呀”一聲,門被推開,隻見女子端著青團走了進來。


    大黃不斷在她腳邊亂竄,興奮地像個傻狗。


    女子將盤子放在桌上,垂眸看向鈴鐺響動的方向,音色寡淡。


    “沒你的份。”


    隨後自己拿起青團吃了起來,艾草的清香彌漫在整個屋子裏,急的腳下的狗子團團亂轉。


    “汪汪汪汪……”


    任它怎般撒嬌,女子都不為所動。


    若是讓它吃了,還要另費一份醫狗的藥錢。


    狗叫聲與鈴鐺的響動聲頓時連成一片,接連不斷地在屋內炸響。


    躺在床上的人死死皺著眉頭,太陽穴突突跳,猛然睜開眼睛,朝著聲源的方向大喊,顯然被氣的不輕。


    “哪個死狗在這亂吠……”


    後麵兩個字越說越輕,滿眼都是那道坐在窗邊的身影。


    那身影太過纖細,纖細的他心裏一疼。


    窗外細雨蒙蒙,她的青絲沾染著幾分水汽,整個人淡漠的像是一陣將要消散的風。


    他心髒被狠狠撞了一下,心魂都顫了顫,莫名泛著疼意。


    他直直盯著那道身影,張了張口,卻不知該怎麽發聲。


    待能發聲之時,嗓音又啞了,像是廟宇的鈴鐸隔著時空蕩出的一聲回響,帶著幾分歲月的空茫。


    “我們……好像在哪裏見過……”


    窗外雨打簷瓦,他的話音隨一陣冷風散在雨裏。


    潮潮的,濕濕的,卻又帶著一絲苦澀。


    隻見窗前的女子抬眸朝他望來,空洞的眼眸映不出他的身影,隻餘一道清冷的嗓音撥動著他的心弦。


    “未曾見過,公子多慮了。”


    她這一生,還沒能走出過這個山穀,談何見過。


    與她相隔不遠的桃花眼眨了眨,眼眶泛紅,眼底斂著晦澀難懂的心緒。


    見過,他終於看清夢裏的那道身影。


    原來是這副模樣。


    夢裏的那種不甘心與無奈終被填滿,他目光熾熱地望著窗前的人,喉結滾了滾,緩聲開口。


    “現在見過了,敢問姑娘芳名,在下能否與姑娘交個朋友?”


    “不能。”


    “……”


    一陣長久的靜默後,女子起身走到床邊,感受到那道熾熱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。


    她歎了一口氣,緩緩啟唇。


    “我姓柳,你叫我柳姑娘便好,你全身上下多處骨裂,體內還有餘毒未清,我醫術有限,隻能試著治一治,若醫不好,還望公子另請高明。”


    床上的人眼睛一亮,立刻用兩個裹成饅頭的手夾著她的衣袖搖了搖。


    “那在下的命就交到柳姑娘手裏了,柳姑娘放心治,治死了我都嫌自己不夠堅強,沒能給柳姑娘練手的機會。”


    女子默了一瞬,隨後一點一點將他手裏的衣袖抽出來,最後那一下抽離時,衣袖那頭的力還帶著點不情不願。


    她突然對自己的醫術不那麽自信了,因為對方真的病得不輕。


    往後醫治的過程中,果真驗證了她的猜想。


    “柳姑娘!今日的藥怎麽不苦了,是不是你對人家的感情也淡了!”


    “柳姑娘柳姑娘,快,再見不到你,在下的心就要自己疼死了!”


    “柳姑娘不要總摸大黃,摸我摸我,我比大黃還乖!”


    ……


    每當這個時候,她都會賞他一針,聽著砸在床上的悶響,整個世界頓時便安靜了。


    一月之後,裹在他身上的繃帶終於可以拆了。


    下床的第一件事,便是找大黃打了一架。


    誰讓它總是分去柳姑娘的注意力,純純一個心機狗!


    大黃心裏更苦,它竟然用自己的狗糧換回來了這麽一個狗東西,嗷嗚!


    一場春雨過後,山中歲月更添幽靜閑適,四周都彌漫著一股被大雨洗過後的空蒙。


    此時山穀之外,卻遠不如穀內平靜。


    江湖各大門派都派出了一撥人去尋找武林萌主的屍體,盟主更是親自挑了幾個盟中精英沿著河道去找。


    無他,他太狗了,沒見到他的屍體,他們著實不太放心。


    沿著山崖而下的河穀處,有兩道身影狗狗祟祟地出現在一處村口,遙遙望著嫋嫋升起的炊煙,不確定地開口。


    “咱萌主能掉到這裏來嗎?”


    “來都來了,要不進去看看?”


    “看看。”


    “看看。”


    隨後肩並肩地往穀內走去,自認身負找到萌主,重振武林萌的使命。


    小院裏,四周蕩著一陣水霧,女子靜靜坐在樹下撫琴,琴聲清幽,像是將這山間的風都融入在了韻曲之中。


    樹上躺著一人,一手枕在腦後,一手把玩著一片葉子,白色衣擺蕩在樹下,眉宇間皆是縱橫意氣。


    聽著耳邊的琴聲,像是已經聽過千百遍一般,一遍一遍撫慰著他的心魂。


    他覺得,他真的栽在這裏了,不想爬起來。


    本來還氣憤那兩個沒用的東西讓他在所有江湖門派麵前丟了大臉,恨不得死了都要爬回去將他們暴揍一頓。


    但現在,他又無比慶幸自己掉了下來。


    不然,怎麽找得到她。


    此前夢裏,她是鏡中花難折。


    如今她是,觸目皆可得。


    “聽完了,便回去躺著。”


    一道輕緩的聲音從樹下傳來,音色清淡,可他還是從那語調中聽出了關切。


    他彎唇笑了笑,一下從樹上坐起來,發尾一揚,垂眸看著樹下的人,笑著開口,帶著少年特有的風發意氣。


    “還沒告訴姑娘我的名字,我叫蕭肆,放肆的肆。”


    女子撥動琴弦的指尖未停,閉著眼睛感受著風吹樹葉的聲響,緩緩吐出三個字來。


    “柳清瞳。”


    聽著她終於念出了自己的名字,他的心莫名被撞了一下。


    四周落葉飄零,打著旋從他眼前落在她的身邊,春風拂麵,萬物生發。


    他垂眸看著樹下的人,眼底熱了熱,直直地看著她的眼睛。


    清瞳,好名字。


    他一定會讓這個名字成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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