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早朝,葉侯上言,近日事少,何不舉行圍獵,促進各邦交流,一展各國風姿。


    此言一出,文武百官眼睛俱是一亮,隨後紛紛附和,表示讚同。


    公費玩樂,誰不支持?


    反正他們也好久沒有鬆鬆骨頭了,都說西域,北幽弓馬強勁,他們倒是想見識見識。


    於是陛下抬手一揮,大開圍場,三日後親自駕臨,舉行狩獵。


    此消息一出,各國使團紛紛摩拳擦掌,都等著三日後為國爭光。


    濯纓軒內,黎宿穿著一件藍綢錦衣,長發依舊隻由一根烏木發簪固定,周身縈繞著一股暗沉威儀之勢,讓人不自覺的垂首帖耳。


    她斂著鳳眸,踩著一雙藏藍色錦靴,背手出了廂房。


    繞過一簇假山流水,再穿過幾曲長廊,隨後經過一扇洞門,便來到了前院,


    剛抬眸看了一眼周圍,便見一女子坐在秋千上,也不知道蕩了多久,一襲青藍色長裙宛如湖水起漣漪,飄逸又嫻靜。


    四周風聲颯遝,夕陽如醉,她的裙擺隨意一拂,便是秋詞半闕。


    霞姿月韻,冰肌瑩雪,輕衣霓裳,飄逸清絕。


    “新綠小池塘,風簾動,碎影舞斜陽,攝政王可喜歡我中原的景致?”


    葉昭榆雙手扶著花藤,閉著眼睛蕩著秋千,一根同色發帶挽成雙結係在腦後,餘下發帶垂在身後隨著青絲與風糾纏。


    聽見身後動靜,嘴角頓時扯出一抹笑來,緩緩開口,語調悠閑且從容。


    黎宿停在長廊中,垂眸看了一眼坐在秋千上,坦坦蕩蕩,大大方方的女子,隨著她的話一一覽遍周圍景物,眸光清寂,音色端沉。


    “中原景物綽約多姿,很難不讓人心生歡喜。”


    葉昭榆輕笑一聲,睜開眼睛看著不遠處新砌的池塘,盯著放在裏麵的睡蓮,眸光流轉,輕輕扯了扯嘴角。


    “他也這麽說。”


    黎宿鳳眸一挑,原來在這裏等著她,主動挑明,是來替人警告來了。


    她不禁彎了彎唇,好一個護短的小丫頭。


    隨後略帶冷感的目光落在那道閑散從容的背影上,無端讓人覺得那是一個強大無比的人。


    是她全身上下充斥著的矛盾,荒唐中混著機敏,壓抑裏閃著堅定,心機中透著單純。


    是那種帶著痛的天真無邪,清醒著沉淪,掙紮著順從,隨後沉澱出了適應一切的自我。


    在她身上看到的強大,是源自於她那顆心。


    世人若與她折劍論心,沒人能贏。


    葉昭榆腳尖落地,蕩著的秋千猛然停了下來,回頭看著背手站在廊間,垂眸俯視著她的人,眼眸輕抬。


    “我知道攝政王認出他了,當初黎州一戰,南坻便是為他而來。


    我也聽哥哥說了你的無奈,本郡主雖理解,但因親曆黎州血戰,依舊心意難平。


    隻是,看在戰禍本不是你挑起,你也曾去信提醒哥哥,本郡主就不與你計較了,不過,他的身份,還望攝政王秘而不宣。”


    黎宿笑了一聲,走到台階旁坐下,一隻腳踩在階上,另一隻腳垂在階下,脊背卻依舊挺拔端然,穩重又散漫。


    她垂眸看向說著既往不咎的小丫頭,丹唇輕啟。


    “本王沒興趣管他人閑事,隻是,你二人的膽子,著實大了些。”


    兩人談情,卻要來捂四海的嘴。


    明知此時見不得光,卻還光明正大的談情說愛,還真是膽大妄為。


    葉昭榆抬手撩了一下頭發,長睫微斂,懶懶開口。


    “這就大了?不過是世俗狹隘,一點點脫離舊軌便成了驚世駭俗的禁舉,可我們,本就不是溫順的小貓啊。”


    黎宿看著下了秋千,一步步的朝她走來的人,眸中多了幾分讚許。


    “難怪他會為你動心,這份叛逆倒是不可多得,你倒是比你哥通透。”


    葉昭榆走過來與她平階而坐,青藍色的裙擺鋪了滿階,長風一吹,青絲舞動,裙擺微揚,帶著幾分柔和縹緲之感。


    她抬手理了理被風吹亂了的發絲,杏眼眯了眯,緩緩開口。


    “我哥那人,少年氣盛,做個陽光開朗大男孩可以,讓他思考人生,不如直接給他一劍,他讓你看看什麽是真正的叛逆。”


    黎宿彎唇笑了一下,仰頭看著澄澈曠遠的穹頂,思緒飄飛,悠悠道:


    “第一次與他交手,是本王剛與女帝大吵了一架,女帝有心膈應,強行下旨讓本王帶兵前往邊境作戰。


    本王領了旨,本想著應付一下得了,沒想到他倒是氣焰囂張,猛追猛打,生生將本王激出了幾分氣性。


    正準備與他認認真真打一場,人便被騙去了瞿峽穀中,原是女帝與你中原有勾結,特意開了這一戰,目的便是留下他的命。


    本王震怒之餘隻覺悲哀,葉政陵為你中原戰了十三年,他一朝身死,那些奸佞小人便出來作祟,竟與異族聯手來殺他的後輩。


    本王自是不屑用下作手段取勝,也有心敲打女帝,便斬了她派來的四十八位親衛,因此貽誤了戰機,倒是讓他險勝一子。”


    葉昭榆長睫顫了顫,緊緊握著拳頭,緩緩吐出一口氣來,原來當初她哥被算計,中間還有這麽一段。


    隨即一斂衣袖起身,朝著黎宿肅拜一禮。


    “多謝攝政王手下留情。”


    黎宿拈著落葉的手一頓,側頭看著她,鳳眸一挑。


    “謝本王作甚,本是葉小侯爺自己殺出的重圍。”


    葉昭榆但笑不語,隨後一撩裙擺又坐在了台階上,杏眼中盈滿幽深笑意。


    她若不貽誤戰機,又怎能放葉政陵的後輩離開。


    有些話,是不需要挑明的。


    黎宿把玩著手中落葉,垂眸看著上麵交叉繁複的脈絡,微微眯了眯眼睛。


    她與這定安侯府還真是有緣,兩個小家夥都差點折在她的手中。


    她與葉問荊那一戰,她若順了黎朔的心,那小子便沒了。


    而黎州一戰,她若不下令撤兵,這小丫頭沒了。


    葉昭榆也想到了這一點,頓時摸了摸她腕間的珠串,感慨出聲。


    “攝政王能出現在我侯府,兜兜轉轉還是因果在作祟啊。”


    黎宿看了一眼她腕間的瑪瑙珠串,光澤瑩潤,一看便是佛門至寶,頓時笑了一下。


    “也許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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