醉仙樓後院,長廊蜿蜒,碧波蕩漾,偶有幾隻不知名的蟲子撞進水麵,驚散了一池月影。


    繞水長廊之上,站著許多衣著鮮妍的妙齡女子,柳腰纖纖,步步生蓮。


    手中拿著繽紛秀麗的團扇,正圍著一人打趣,見其閉目不言,頓時生出逗弄心思,紛紛甩著水袖故作撩撥。


    “法師為何不敢睜開眼睛,是怕見了我們,動了凡心嗎?”


    “這大好月色,念經有何意思,不如睜開眼睛,與我們姐妹聊聊風花雪月。”


    “法師倒是睜開眼睛看看奴家,不見得你的經文比奴家有意思。”


    ……


    丹娘拿著紅羽團扇倚在廊間,一襲朱裙風情萬種,眸含春水清波流盼,眼角淚痣妖冶動人。


    美目微抬,看著被一群姑娘圍在中間,卻八風不動,繼續數著持珠默念經文的人,輕笑一聲,朱唇輕啟。


    “法師不必緊張,我這裏的姑娘,不吃人。”


    那迦身形一頓,肩圍紅色披帛,紫紅僧裙散在周身,似是一朵靜默良久的紅色優曇,風雨不動,八風不搖。


    他緩緩睜開眼睛,似是剛從梵音經海之中醒來,眸光空明澄澈。


    看著周圍女子笑作一團,不避不惱,音色清潤。


    “小僧乃出家人,不解此間風情,壞了各位檀越的興致,還望見諒。”


    聞言,周圍人先是一愣,隨後又笑做一團,好正經的和尚。


    隨即爭先恐後的要教他如何解風情,那迦無奈閉眼,繼續沉浸在經文中。


    兩日前,小郡主的人找到他,將摩那婁嚴暗暗轉移到了這裏。


    小隱隱於山,大隱隱於市,這倒是個不錯的地方。


    隨即他便讓跟來的替身易容成他與師兄的模樣,繼續待在城東使館,其餘事宜全權交於畫殷負責。


    隨後他便來到這裏,時時觀察摩那婁嚴的狀態,做好轉移生枝的準備。


    今夜便是約好的動手時間,萬事俱備,隻差兩人。


    “參見姑娘!”


    四周調笑陡然一收,一陣抱拳聲瞬間響徹雲霄,帶起一陣肅穆風聲。


    他撥動念珠的手一頓,緩緩睜開眼睛,瞳孔中頓時映出兩道身姿繾綣的人影,提著燈盞,攜手走來。


    他眼眸一彎,起身相迎,清潤的目光落在愈發沉穩堅毅的女子身上,和周圍人一起,抬手朝她見禮。


    “女檀越安好。”


    葉昭榆看著站在人群中的熟悉身影,清靜無染,悲憫萬分,頓時彎眸一笑。


    “那迦法師,別來無恙。”


    四周微風驟起,月色正濃,那日敬的一杯“來日相逢”酒,便於今夜作了數。


    隨後她帶著人穿過層層洞門,來到提前準備好的暗室,轉頭對丹娘吩咐。


    “讓人守著後院,這七日不許任何人來打擾,若有人敢硬闖,定斬不饒。”


    “是。”


    暗室逢燈,燭火搖曳,整個室內被暖黃色的光線照的明亮萬分。


    靠近牆角的石床上,正躺著一個看不出人形的枯瘦身影。


    葉昭榆蹲在石床旁,看了許久,才發現他的胸腔還有一點微微起伏。


    她心裏一沉,終於知道小謝公子為何要在四海盛宴之前轉移生枝了。


    因為,摩那婁嚴已經走到生命的極限,再晚一刻,便真的回天乏術了。


    她指尖微微顫抖,不禁生出一陣後怕,細細密密的冷汗從背後冒出,隨後緊緊攥著拳頭,死死盯著石床上的身影。


    他怎麽死都可以,可不該帶著她的詰兔兔!


    隨後她斂了情緒起身,抬眸看向站在一旁的那迦,緩緩開口。


    “我要怎麽做,才能幫到小謝公子。”


    那迦撩起衣袖固定,緩步走到摩那婁嚴身邊坐下,抬手指著他的心口,麵容肅穆,音色輕緩。


    “搭橋,引蠱。”


    摩那婁詰背手站在一旁,一身玄衣端肅無比,周身縈繞著霸道從容之勢,沉靜的麵容未起波瀾,好似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。


    透過那雙平靜的眼眸,方能看見裏麵洶湧的暗流,巨浪翻湧,浪疊千層,帶著幾分無言的壓迫與冷戾。


    竟讓人一時不知,他是勝券在握,還是…聽天由命。


    摩那婁詰眼眸微彎,緩步走到葉昭榆麵前,抬手撫平她的不安,指骨上的暗金權戒微閃,垂眸看著她,勾了勾唇。


    “莫怕,睡一覺便好,等阿榆醒來,本君陪阿榆大醉一場。”


    聞言,葉昭榆一下笑出聲來,一時還真不知,到底誰才是那個病患。


    可笑著笑著她便紅了眼睛,直直的盯著他,眼中有道不盡的酸楚。


    隨後抬手撲進他的懷裏,將臉深深埋進他的頸窩,嗓音沙啞至極。


    “謝歸,別睡。”


    摩那婁詰喉結微動,纖長的羽睫顫了顫,感受著脖頸處的濕濡,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。


    “阿榆,別哭。”


    五月春歸濃,客滿百花間,春風搖碧樹,香陣點點來。


    東宮內,所有人都輕手輕腳的做著差,生怕發出一點聲響,引得近日頗為暴躁的主子不滿。


    從殿外往內看去,隻見滿室懸掛著翻飛的紙張,紙上墨筆鋒利遒勁,張張寫滿特殊人名,望之巍然大氣,不禁令人心間一震。


    微風一吹,紙張翻飛,墨香肆意,帶起一陣錯落的破空聲,頗具幾分文人大家的灑脫與狂放。


    而再往裏,一人正癱坐在太師椅上,渾身上下散發著生人勿近的陰沉氣息。


    他抬起長指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,眼底烏青醒目至極。


    自他回京,就沒睡過一個好覺,不僅要處理堆積已久的公文,還要推敲好不容易得來的半截線索,還得陪人四處看花。


    就這短短幾日,他看完梨花看槐花,看完槐花看榴花,看完榴花看鳶尾……


    他現在拾掇拾掇,便能直接去園子裏當花匠,哪種花的習性,他都門兒清。


    一內侍從殿外走來,看著依舊癱在椅子上的人,抬手稟告。


    “殿下……”


    “滾。”


    “……是。”


    “等一下。”


    蕭如曄不悅的直起身來,桃花眼無精打采的耷拉著,箔金蟒袍歪歪斜斜的掛在身上,絲毫不見往日那股自命不凡的風流勁。


    他拿起手邊濃茶啜了一口,頓時眉毛一擰,隨後看了一眼停在殿中的內侍,緩緩開口。


    “何事?”


    “昨晚一夜之間,禦花園的芍藥全都開了,陛下邀殿下前去禦花園賞花。”


    蕭如曄微微一笑,“……好得很。”


    又多了一個花種呢,看來他離花匠的位置又近了一步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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