鳳樓疊嶂,風曳鈴鐸,清脆的聲響穿透重重飛甍,將微揚的曲調悠悠傳遠。


    遠處殿閣巍峨,處處紅牆青瓦,宮人規規整整的行在萬重宮門中,麵容肅穆且從容。


    甘泉宮內,盛帝著一身黑紅交織的龍紋錦服,正站在窗前逗弄著一隻長尾藍羽鸚鵡,身後端端正正的站著兩位大臣。


    “各國使團可還滿意我中原的招待?”


    盛帝摸著鸚鵡霧藍色的翎尾,威嚴的眼眸深邃廣大,看著泛紅的尖喙轉著圈啄著自己的指尖,眼尾微彎,緩聲開口。


    禦史中丞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裴朝,眼眸一眯,錯開一步上前,抬手稟告,音色沉穩渾厚。


    “回陛下,我大盛乃禮儀之邦,這待客之道自是按最高規格來的,各國使團自然不會有所異議,隻不過……”


    他語氣一頓,故意麵露難色,似是有口難言。


    盛帝摸著鸚鵡的手一頓,眉頭一挑,丟了手中竹簽,接過宮女遞來的帕子,一邊慢條斯理的擦手,一邊回頭看他一眼。


    “你一開口,朕便知道又有人要遭殃了,怎麽?還有你段大人不敢彈劾的人?”


    禦史中丞謙遜一笑,將寬袖微抬,老練開口,“微臣既掌陛下耳目之官,當時時刻刻糾察歪風邪氣,肅正朝廷綱紀法規。”


    盛帝走到一旁坐下,端起茶盞喝了一口,抬眸瞥他一眼,沒好氣道:


    “這次又是哪個幸運兒撞到你手上了?”


    禦史中丞眯了眯眼睛,一身紫紅官服端肅巍然,渾身上下透著一股方正老練之感。


    他撣了一下袖子,微微笑道:“其實也沒什麽大事,就是聽聞幾日前太子設宴遊園,盛安郡主不僅姍姍來遲,出言中傷召楚皇子,還將北幽二王子給打了。


    不知道的,還以為我大盛肚量小,不顧鄰邦示好,睚眥必報,公然將“禮儀之邦”四個字放在腳底下踩,郡主此等行徑,不僅有損我大國風範,還失了體統……”


    裴朝一身暗紫官服,頭戴官帽,玉鶴清絕,聞言,微微蹙眉,隨後眼眸一斂,朝著禦史中丞抬手,不急不緩道:


    “敢問段大人認為什麽才是大國風範?”


    禦史中丞看了一眼過分年輕的尚書郎,將寬袖一甩,頗為自豪道:


    “社稷繁榮,百姓振奮,四夷賓服,萬邦來朝,此乃大國,謙遜禮讓,嘉言懿行,不矜不盈,不卑不亢,此乃風範,因此,大國風範便是國力鼎盛,海納百川,鳳引九雛,四海承平。”


    裴朝唇角微彎,扯出一個極淺的弧度,抬眸看向他,緩緩開口。


    “段大人既然已經說了,不矜不盈,不卑不亢即乃風範,那麽,郡主對多次舉止無狀之輩略施小懲,既彰顯了風範,又維護了國威,何錯之有?


    況且,是對方無禮在先,我大盛雖謙遜禮讓,但也不是能大度到讓異族之人幾次三番冒犯我朝貴女。”


    隨後他話鋒一轉,目光銳利的盯著一身紫紅官服之人,字字珠璣。


    “還是段大人認為,我朝公主、郡主比不過外來之客,可任由異族他邦踐踏,方能彰顯我朝“大國風範,禮儀之邦”?


    若是此,大人該站的地方,可不是中原朝堂,畢竟,中原子民不需要胳膊肘往外拐的臣子,更不需要為了他人拉踩自己子民的朝臣。”


    聽著他犀利的言詞,禦史中丞瞬間怒目圓睜,抬手指著他。


    “你放屁——”


    他坐鎮禦史台多年,除了葉政堂那個老狐狸,還沒有哪個人敢如此跟他對衝,這裴朝小兒簡直反了天了!


    盛帝嘴角一抽,抬手打斷被氣的臉紅脖子粗的人,輕咳一聲。


    “兩位愛卿說的都有理啊,回頭朕找盛安說道說道,讓她做事前三思而後行。”


    禦史中丞睖了裴朝一眼,將袖子一甩,轉頭彈劾,“陛下,裴朝曾卷入諂媚上官一案,最終被郡主所救,他自是站在郡主那邊。


    然而,為官之道,當公正不阿,不宜偏私,此乃朝堂,怎可為一人而廢公理,他若是此性子,當不堪吏部尚書一職!”


    裴朝眼眸微眯,上前一步,正準備開口,便被一聲輕笑截斷。


    “段大人此言差矣,本郡主自是比不過公理,可被本郡主訓過的人都沒開口,段大人又何必在這裏上綱上線呢。”


    眾人循聲望去,隻見一女子身著白色衣裙,暗紅滾邊,腰肢被紅色拓花腰封收束,輕盈曼妙,靈韻風華。


    裙擺繡著大片大片暗紅飛花,雙臂間挽著一條緋色飄帶,一對飛鸞步搖簪在鬢發兩側,隨著她的走動,一步一搖。


    盛帝微微挑眉,看著緩緩走近的人,威嚴的眼眸一彎,笑著開口。


    “阿榆來了,快過來坐,朕昨日新得了幾隻鸚鵡,今日特地叫你來瞧瞧。”


    葉昭榆行完禮後,步伐輕快的走了過去,經過禦史中丞麵前時,輕笑一聲。


    “段伯伯,別老揪著我不放,我一沒啥大誌向的人,不值得您如此關注,有時間,找我阿爹嘮嘮。”


    禦史中丞嘴角一抽,沒好氣的瞪她一眼,“我跟你阿爹嘮了大半輩子,還沒分出個勝負來,如今好不容易找個機會踩上一踩,參他個教子無方,頭還沒開完,便被我們的尚書大人言詞激烈的踢出了大盛朝堂。”


    葉昭榆頓時樂不可支,哈哈大笑起來,看了裴朝一眼,笑著開口。


    “我們尚書大人還太年輕,還沒見過您與阿爹相愛相殺的大場麵,若是冒犯了段伯伯,還望見諒,以後就知道你倆是愛之深,責之切了。”


    聞言,盛帝和禦史中丞頓時哈哈大笑起來。


    盛帝看著一臉和善的小丫頭,幾句話便化解了剛剛劍拔弩張的僵局,將裴朝拉出指責,不愧是盛安,好性子好頭腦。


    他笑著開口,“你這丫頭,這麽說話,不怕你阿娘吃你段伯伯的醋?”


    葉昭榆走到一旁坐下,緋色飄帶垂在身側,白皙纖細的長指撚過白玉碟裏的一塊糕點吃了起來,含糊開口。


    “唔,我阿娘不愛吃醋,更何況是段伯伯這壇陳年老醋,怪衝人的,阿娘更不愛了。”


    禦史中丞斂了斂衣袖,沒好氣的看她一眼,“知道我衝人,這次就算了,下次若再將把柄落在我手裏,我直接衝暈你和你阿爹。”


    葉昭榆見好就收,咽下糕點連連點頭,“曉得了,曉得了。”


    禦史台以風聞言事,不必有足夠證據便可上書彈劾,輕易不可招惹。


    不然,隻要禦史台不倒,這輩子都有穿不完的小鞋,太子表哥可是深受其害。


    而段伯伯更是禦史台中的佼佼者,也是大盛老臣,連舅舅都得禮讓三分,裴朝一介新人,可玩不過老狐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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