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葉昭榆!你好大的膽子!”


    葉政堂一下拍在桌子上,眼中怒火中燒,看著跪在地上的人,一字一句道:


    “我不過問他的來曆,我不約束你的交友,我更不質疑坊間傳聞,皆是因為信你,信你!


    可看看你做了什麽!欺君!瞞父!置整個定安侯府的安危於不顧!


    葉昭榆!是不是我平日裏太過縱容你了!”


    他頭一次對她發如此大的火,失望的心口發疼。


    葉昭榆眼眶一熱,額頭貼著地麵,音色顫抖著開口。


    “阿爹,我錯了,我不該瞞你。”


    葉政堂沉著臉看著她,眼底釀著風暴,明顯的怒氣讓周圍人感到壓抑與害怕,那是來自百官之首的威壓。


    “你想瞞!為何不一直瞞下去!以你的心思,隻要不東窗事發,瞞一輩子你也瞞得下去!”


    “因為,我不想讓阿爹的信任與關懷成為一場空談,我不想讓阿爹以後知曉此事後對我失望透頂,我,我不想讓阿爹難過……”


    她有好多事不能言,心緒亂如絲縷,步步灘塗,越掙紮越痛苦。


    她想要阿爹的理解與支持,她想要家人陪著她往前走。


    她早就想坦白,隻是連她自己也沒想到,時機竟來的這般突然。


    可她不後悔說出來,她怕秘密越藏越多,最終將她壓垮。


    葉政堂指尖一縮,閉著眼睛吐出一口氣來,嗓音沙啞。


    “你可知,此事一旦坐實,定安侯府必是眾矢之的。”


    葉昭榆眼睫微顫,“知曉,所以我要咬死不認。”


    葉政堂冷笑一聲,垂眸看著那微微顫抖的身影,目光幽沉鋒利。


    “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。”


    葉昭榆直起身來,抬眸直直與他對視,緩緩開口。


    “天下也沒有活過來的死人。”


    謝歸已死,死無對證,西域君主活著,威震八方,誰敢言一句妄語。


    葉政堂看著跪在地上的人,神情明滅,目光濃稠的像是化不開的濃墨。


    “皆大歡喜的結果是建立在君心之上,你既然敢賭君心,那你該知曉,君心難測。”


    葉昭榆指尖攥著裙擺,地麵的寒涼通過膝蓋傳至四肢百骸,她扯了扯嘴角,音色輕緩。


    “知曉,可謝歸來中原,輔助太子查案,重建中西邦交,力挽黎州亂局,樁樁件件無愧於心,無愧中原,更無愧萬民。


    中原既是得益者,又是享益者,定安侯府又一直忠於陛下,若有朝一日真的東窗事發,君心權衡利弊後,也不會過分追究。”


    這一路她走的跌跌撞撞,然後明白,利益才是真正能治愈一切的良藥。


    用利益來掣肘,君心能測。


    屋內久久沒了言語,隻餘一盞燭火搖曳生姿,將兩人的身影無限拉長。


    葉昭榆垂著頭跪在地上,良久之後才聽見頭頂傳來一道滄桑沉重的聲音。


    “阿榆當時為何要將西域君主帶來中原?”


    葉昭榆杏眼眨了眨,雙肩塌陷,無措的癱坐在地上,滿臉茫然。


    “我,我當時隻是想邀請朋友來家做客,他在我眼裏是朋友,是恩人,是……中意之人,並不是那高高在上的君王,我沒想過會有這般後果……”


    那時太過天真純粹,心裏隻有一腔豪情,隻知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。


    知曉他年少時曾獨闖八百裏瀚海,想去中原而不得後,便想親自將人邀來中原遊玩,撫平遺憾。


    那時,沒想過後果,沒想過利弊,更沒想過未來,隻顧了眼前歡喜。


    哪知不過一年半載,當時滿腔炙熱,遙踏星河的孤勇快成了如今殺死自己的利器。


    明明花期剛至,該是灼灼豔陽,照我年少,卻不曾料,是大雪深深,葬我少年。


    窗外有風驚燭海,吹散了一腔孤勇,一片丹心不曾如故。


    隻因塵世,十清九濁,少年熱血,敗於天真。


    葉政堂瞥了一眼滿臉茫然無措的小丫頭,輕歎一聲,走到太師椅旁坐下,麵容端肅沉斂。


    “你既擔了大盛最尊貴的郡主之位,便得懂食君之祿,忠君之事,更不可肆意妄為。


    念你年少無知,此事並未釀成大禍,你也及時堵了悠悠眾口,我便從輕發落,去祠堂罰跪三日,抄寫祖訓三百遍。”


    “是。”


    葉政堂斂著眼眸看著起身往外走的身影,目光幽沉,開口將人叫住,沉聲發問。


    “阿榆非他不可?”


    那是四海最利的一把劍,惡名也早已隨著他的鋒芒揚名立萬。


    聽聞,那把利劍傷人傷己,無人可控,又豈是她一個小丫頭能握住的。


    葉昭榆長睫一顫,扯著嘴角笑了笑,眸光堅毅,抬手朝他一拜。


    “非他不可,還望阿爹成全。”


    葉政堂抬手揉了揉太陽穴,隨後冷著臉朝她擺擺手。


    “下去領罰。”


    “是。”


    月色低迷,照著祠堂中跪著的一道身影,纖細挺拔,周圍隻餘一盞孤燈搖曳,略顯蕭瑟淒清。


    葉昭榆拿過一隻毛筆,撫著袖子行書,神情沉靜,眉目舒展。


    今日說開,心裏好似又輕了幾分。


    她心裏藏的事太多,壓的她喘不過氣來,如今終是一件一件的往下卸。


    她與小謝公子的感情,也不再隻是她們兩個人的秘密,還有阿爹知曉,她要阿爹的成全。


    祠堂外,葉政堂背手站在濃稠的夜色中,衣袍翻飛,身姿卓然,目光沉沉的落在祠堂中那道纖細的身影上。


    他的女兒,他自是知曉,平日裏雖沒個正形,可骨子裏堅毅果敢的很,自己堅持的事,絕對不會退讓。


    她對那西域的君王當真是用了心,動了情,當了真。


    他歎息一聲,抬腳走了進去,看著那小丫頭聽見聲音後回頭,見他來了,瞬間眼睛一亮。


    “阿爹,你怎麽來了!”


    她還以為阿爹要過幾天才會理她呢。


    葉政堂冷哼一聲,直接略過她,朝著供台走去,點了三支香奉上。


    隨後轉身,看著眼巴巴的盯著他的小丫頭,沒好氣的瞪她一眼。


    “繼續抄!”


    “哦。”


    葉昭榆一邊握著筆寫字,一邊看著踢過一個蒲團,走到她身邊坐下的人,嘴角頓時彎了彎。


    她就知道阿爹不會不管她!


    葉政堂理了理衣袍,斜著眼睛瞥她一眼,幽幽開口,“還憋著多少事,一一交待。”


    葉昭榆眸光忽閃,咬了一下唇瓣,隨後抬頭看他一眼,囁嚅道:


    “他,他又來中原了。”


    葉政堂眉頭一抽,險些從蒲團上跳起來,隨後壓著翻湧的情緒,抬手揉了揉眉骨,閉著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。


    “為你而來的?”


    “是。”


    葉政堂冷笑一聲,語調涼涼,“沒想到傳聞中的狼崽子,竟然還是個癡情種。”


    葉昭榆默了一瞬,還是開口辯駁,“是兔崽子。”


    葉政堂:“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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