廊下煮酒,冬雪葬秋,雪滿京城。


    此時天光泛白,寥寥幾縷暖陽隱隱綽綽的透過層雲照來,帶著幾分暖洋洋的倦意。


    葉昭榆披著一件狐裘,雪色絨毛圍在白皙的脖頸處,平添了幾分清冷易碎之感。


    正懶洋洋地躺在椅子上,閉著眼睛曬太陽。


    不一會兒,一人大步走來,一屁股坐在旁邊的椅子上,看了一眼煮的正沸的酒,劍眉一挑,抬手斟了一杯,悠悠喝了起來。


    烈酒入喉的那一刻,他不禁微微眯了眯眼睛。


    “行啊,葉昭榆,敢在阿爹阿娘眼皮子底下喝九釀春,是嫌最近太逍遙了,需要阿娘來給你鬆鬆骨?”


    葉昭榆被太陽曬的舒服極了,不斷的將自己往厚厚的狐裘裏縮,聞言,懶懶開口。


    “唔,酒是我煮的,但喝的人是你,我可以是被告,也可以是原告。”


    葉問荊嘴角一抽,手裏的酒頓時不香了。


    隨後又無所謂的往後一靠,一身黑衣肅殺無比,臉部輪廓鋒利漠然,像一把秉著嚴寒而出的劍。


    他枕著一隻手臂,馬尾悠悠晃蕩,修長骨感的手拿起桌案上的酒壇大口大口喝了起來,渾身散發著散漫至極的調調。


    葉昭榆聽著耳邊不斷吞咽的聲音,不悅的睜開眼睛,哀怨的看著對麵。


    “不在軍營待著,跑回家作甚?”


    “怎麽?我還不能回家了?”


    “能,但要是你再不將手裏的酒放下,這個家以後你還是少回。”


    那是她的酒!


    葉問荊哼笑一聲,星目含笑,帶著幾分桀驁難馴。


    “反正都要成被告了,不喝白不喝。”


    葉昭榆:“……”你妹的。


    葉問荊拿著酒壇把玩,側頭瞥了一眼縮在狐裘裏的人,抬腳踢了踢她的腿。


    “翻過年關,你就十六了,有何打算?”


    老葉自己不好意思,偏要讓他來打聽打聽情況,看看這小丫頭心裏可有意中人。


    也老大不小了,不說嫁人,但親事總該有影了吧。


    葉昭榆一臉關愛智障兒童的表情看著他,“不翻過年關,我也已經十六了,你是不是撞到了腦子,把兩個月前給我過的生辰給忘了?”


    葉問荊頓了一下,隨後無奈扶額,他果然不適合暗戳戳打聽情報這種差事。


    她確實已經十六了,那十六歲的生辰還是他們在船上給她過的。


    那時,他剛從北境快太子一步班師回朝,隨後又立刻馬不停蹄地去黎州接她回家。


    中途在中州水域相逢,隨後便一起乘船歸京。


    緊趕慢趕,還是未能在她生辰前回京,他們索性便在船上為她慶祝了一番。


    雖然過於潦草,但勝在真誠自由,他與蕭如曄陪著那兩個小丫頭在船上瘋鬧了一整夜,直至東方泛白。


    葉昭榆也想到了那晚,彎唇笑了笑,杏眼中盈滿碎碎點點的光澤。


    今年生辰終是沒在任何一個熟悉的地方度過,卻在湖麵吹了一夜的風。


    那風,既自由,又刺骨。


    隨後等她們到盛京時,恰逢今年的第一場雪兜頭落下,一夜之間,雪滿盛京道。


    由南到北,由秋轉冬,溫度的落差太大,竟讓她剛回到家便又大病了一場。


    斷斷續續吃了快兩個月的藥,如今方有好轉。


    聽阿娘說,是此前傷了元氣,雖然傷已痊愈,但身體虛了太多,猛然一遇嚴寒,當是遭不住的。


    葉昭榆歎了一口氣,隨後又看向還在喝她酒的人,悠悠開口。


    “是不是老葉派你來打聽我的私事的?”


    “咳咳咳咳!”


    葉問荊一口酒水嗆住,捂著胸口撕心裂肺的咳了起來,高揚的馬尾拂在臉側,星目中含著淚意。


    “沒,沒有的事,你哥這不是關心你嘛。”


    葉昭榆輕嗬一聲,抬手理了理被風吹亂了的發絲,“無事獻殷勤,非奸即盜。”


    葉問荊嘴角一抽,抱起酒壇就走。


    他還是去練兵吧,那個簡單。


    暮色剛起,又是一場大雪,飛絮掩重城,瓊花穿玉樹。


    書房裏爐火正旺,葉政堂手裏拿著卷軸,眉頭緊皺,正一目十行的批閱。


    “吱呀”一聲,門被推開,簌簌白雪瞬間被風卷入房內。


    葉昭榆裹著一件煙青色披風,袖中攏著一個白團子,跳腳似的走進來。


    “唔,老葉,好冷,好冷……”


    她幾步走到火爐旁,將阿雪放在書桌上,伸手在爐邊烤了烤,僵硬的手指瞬間暖了幾分。


    葉政堂放下手中卷軸,看著微微眯起眼睛的小丫頭,蹙了蹙眉。


    “怕冷還往外跑,不凍你凍誰?”


    葉昭榆嘿嘿一笑,等手暖和了,又把阿雪抱進懷裏,有一下沒一下的摸著毛茸茸的耳朵。


    “這不是想你了嘛,就過來看看你。”


    葉政堂哼笑一聲,起身走到她身邊坐下,抬眸看她一眼。


    “無事獻殷勤,非奸即盜。”


    葉昭榆:“……”這話怎麽這麽耳熟?


    葉政堂抬手將小丫頭肩上的雪拍掉,又拿起鐵鉗夾了幾塊碳放進爐中。


    “說說吧,有什麽事要跟你阿爹商量。”


    葉昭榆杏眼一彎,抬手拉著他的袖子搖了搖,“還是老葉最懂我。”


    葉政堂端起一旁的熱茶喝了起來,他養的女兒他能不知道。


    葉昭榆想了一下措辭,隨後沉聲開口,“阿爹,最近發生了太多事,有很多事我都還沒理出頭緒,所以我想將重心放在這些事上,成親的事,我暫時不打算考慮。”


    葉政堂眉頭一跳,心虛的喝了口茶,看來問荊暴露了。


    隨後他輕咳一聲,看著一臉認真的小丫頭,歎了一口氣。


    “阿爹不是想將你早早嫁出去,隻是阿爹想知道你是怎麽想的,可有了意中人,阿爹便好將不斷往你爹麵前湊的青年才俊推了。”


    小丫頭如今二八年華,又一戰成名,聲名顯赫,每天上門提親的,能繞京城十圈。


    就連他下了朝,都有不少大臣往他麵前湊,暗戳戳的打聽小丫頭的情況。


    他開始是不悅,覺得他家的白菜還小,怎麽能這麽早便讓豬拱了。


    隨後又想,現在大好青年都在往阿榆麵前湊,何不挑個最好的養養,到時候嫁人了也不會委屈了他家小丫頭。


    葉昭榆眼眸微斂,紅熱的爐火映在她的臉上,光影明媚,人麵桃花,鬢發兩側的流蘇垂動,微風一吹,晃動不已,靈動又高雅。


    周身流露出幾分內斂從容的氣韻,不經意間帶著幾分鋒芒。


    她眼尾微彎,想到什麽,嘴角勾起一抹淺笑,音色和緩。


    “阿爹,都推了吧,我心裏有人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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