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轟隆”


    一陣驚雷伴著撼動天地的馬蹄聲落下,瞬間將初起的紅日驚入雲層。


    遠處黑雲滾滾,飛沙走石,直逼黎州城而來。


    四周戰鼓擂動,一聲又一聲的傳遍城中每一個角落。


    “南坻大軍到了。”


    摩那婁詰寒眸輕抬,指尖有一下沒一下的摩擦著腕上的金色護腕,目光漠然的落在不遠處的軍隊身上。


    “剛剛收到太子表哥來信,他最快五日便能帶兵趕來,隨後哥哥的兵馬也會到。”


    葉昭榆一身寒甲,站在城樓上,感受著腳下的震顫,杏眼中盈滿飛撲而來的千軍萬馬。


    像是一片滾滾黑浪,帶著摧枯拉朽之勢,像是頃刻間便能將她所在的城池傾覆。


    她的心髒狂跳,頭皮微微發麻,眼睫輕顫,喃喃出聲。


    “我們能撐到他們來嗎?”


    摩那婁詰琉璃色的眼眸微眯,冷風吹起他的墨發,耳邊紅穗招搖,眼底未起絲毫波瀾,側頭看著她。


    “不知,怕嗎?”


    葉昭榆看著踏碎千山而來的兵馬,像是洶湧的浪潮不顧一切的朝著他們湧來。


    她的小腿微微發寒,似是已被濁浪自腳下淹沒,隨時能蔓延滿城,將她溺斃其中。


    她感覺自己快喘不過氣來,像是真的沉入了水底,腳不著地,頭不見天,窒息又恐慌。


    等回過神來,才發現,原來剛剛的溺斃感,叫做絕望。


    她眼睫輕眨,緩緩呼出一口氣來,將混亂的心緒收好,輕輕扯了扯嘴角。


    “萬物一府,死生同狀,不怕死,但怕死後,餘留千千結,無人可解。”


    摩那婁詰琉璃色的眼眸輕顫,抬手摸了摸她的臉,彎了彎唇。


    “我還在,你還沒有死的機會,走吧,開門迎敵。”


    不一會兒,重重兵馬快要逼至城下,城樓守軍一抬手,大喝一聲。


    “放箭!”


    隨著一陣雷聲落下,無數箭雨劃破長空而去,落在滿是塵煙的人馬中。


    “放箭,投石,不要讓人進城!”


    守軍拚命大喊,城樓上的士卒動作不斷。


    箭矢射出一批又一批,阻了敵軍一步又一步。


    可敵軍勢如猛虎,不顧一切的撲上來,戰火瞬間燒灼,九天流火劃破天幕。


    不一會兒,滿地烽煙,殺聲如雷。


    一人領著守軍策馬衝出城門,九位少年迅速帶人散開,鎮守著每一個方位,冷厲的目光落在衝來的人群中,大喝一聲。


    “殺!”


    兵戈相見,鮮血橫飛,無數金絲在空中浮現,隨著它的主人揮動,隻餘一片斷臂殘肢。


    鎏金麵具下的眼眸盈滿高漲的暴戾,鮮血濺在麵具上,將光芒遮蔽,隻餘一片血色。


    他指尖微動,金絲像是活了一樣,蜿蜒而去,數人動作陡然一頓,身體不受控製的朝著身後轉去。


    “噗嗤”一聲,手中長矛瞬間刺進同伴的心髒。


    還未等他們反應過來,便被一陣大力帶著,不顧一切的朝著自己的軍隊衝殺。


    雙眼瞬間被同伴的鮮血染紅,卻無法停下,不斷的朝著熟悉的人舉起屠刀。


    此時,他們做了魔鬼的傀儡,蠶食掉自己的同類。


    摩那婁詰目光漠然,眼尾染著一抹猩紅,手一揮,手中傀儡應聲倒地,隨後又換上下一批,不斷朝著千軍萬馬之中殺去。


    葉昭榆騎在馬背上,目光凜冽,銀槍染血,將朝她湧來的人挑翻在地,看著被兵刃圍堵的人,踏著馬背飛身而去。


    “刷”的一聲,無數兵刃被挑飛,一隻手迅速將人拽出。


    “沒事吧?”


    烏藉抬手擦了一下嘴角,眼眸微寒,手中雙刀染血,“我沒事,你不用管我。”


    葉昭榆將長槍一甩,抖落無數血水,帶起萬千殺意,看他一眼,隨後朝著前方衝去。


    “跟在我身邊。”


    “好!”


    葉昭榆帶著人向前衝去,戰意高昂,兵刃凜冽,橫飛的鮮血染滿戰袍。


    以血洗血,以戰止戰。


    她們不要被這浪潮淹沒,她們要站在浪潮之上!


    城外廝殺震天,城內哀鴻如潮,百姓四處逃竄,避著那飛來的流火。


    尖叫,絕望,恐慌,將每一個人淹沒。


    城樓上的鼓點一下又一下的落下,像是在鼓舞著今日這至死方休的一戰。


    城外是鐵騎踏不碎的骸骨,是敵軍破不開的長陣,更是戰火進不來的厚盾。


    無數官員站在府衙的階梯上,看著流火迸濺的長空,眼中盈滿恐慌與絕望。


    北幽攻後,又是南坻與北幽齊攻,黎州真的難逃此劫了?


    一人滿心慌亂,臉色發白,雙手顫抖不止,急急朝著府內走去。


    步伐踉蹌的穿過重重洞門,推開後院的一處屋子,朝著站在窗前的人一跪。


    “求大人救救黎州,求大人救救黎州!”太守一身厚重的官袍鋪地,不停地朝著那人磕頭,聲淚俱下。


    那人歎息一聲,渾濁的眼中盈滿不忍,枯瘦的雙手握著他的雙肩將人扶起,音色嘶啞幽怖。


    “黎州……被放棄了,我也救不了它。”


    太守目光一滯,眼中的希望忽明忽暗,抓著他的衣袖,艱難開口。


    “什麽叫做被放棄了?憑什麽你們說放棄就放棄!那我們怎麽辦,黎州萬千百姓怎麽辦!”


    老者看著他的瘋狂,音色嘶啞,“他們都是為了郡主而來,郡主若在,黎州就安穩不了。”


    太守猛的抬頭,眼中滿是震驚,“你,你這是什麽意思?”


    “意思就是,要是沒有郡主,這場戰亂,也就沒了。”


    太守突然哈哈大笑起來,撐著膝蓋起身,眼中所有的光都滅了,脊背佝僂,像是瞬間蒼老了十歲。


    顫抖著手指著他,眼角被淚沾濕,音色嘶啞道:


    “她一個小姑娘血灑疆場,帶兵迎敵,你們一個個的卻在一旁隔岸觀火,冷眼相待,這世道到底怎麽了,怎麽就讓你們這群小人當道了!”


    他一步步的朝著老者走去,揪著他的衣領大喊。


    “本官以為你來黎州有要事要做,給了你身份的所有殊榮,處處與你方便。


    你重傷歸來,本官不遺餘力救你,到頭來,卻是引狼入室,來殺我黎州的郡主!


    你在盛京也是看著她長大的,如今她以十五歲的年齡披甲上陣,為我黎州而戰,為我大盛子民而戰,你憑什麽一句話便將她置之死地,憑什麽!”


    老者閉上眼睛,緊緊攥著衣袖,喃喃開口,“我也於心不忍,可終究立場不同。”


    “哈哈哈哈,立場不同,是何立場?她在為國為民,你們在幹什麽!你們在禍亂朝……唔……”


    太守身形一頓,垂眸看著胸口上的匕首,眼睫顫了顫,嘴角鮮血溢出。


    隨後緩緩倒在地上,看著屋頂上的橫木,眼角流下兩行清淚。


    “你,你們配不上她的赤忱,你們…唔…更,更配不上黎州的忠勇,此次黎州若不亡,將是第一個背棄你們的州府!”


    嘴角的鮮血不斷湧出,他死死盯著房頂。


    黎州,黎州有侯府萬千英靈守著,它不會亡……


    房內的聲浪久久平息不了,是將死之人發出的最後詛咒,淒厲的在屋內回蕩。


    老者顫顫巍巍的跪下來,雙肩塌陷,抬手將那雙不甘的眼睛合上,喃喃開口。


    “我也不想傷郡主,可我忠的主子不是她,恕難抗命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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