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霧盈嵐,蒼山點翠,一隻白鳥掠過江麵,泛起縷縷漣漪。


    四周寂靜無聲,唯有不知名的蟲鳥聲鳴陣陣,透著生機無限。


    沿直道而上,山霧鋪滿整個四野,遠處青山疊起,浮雲浪湧,百二山關隨天舒展,目之所及,綿延萬裏。


    葉昭榆抬手打了一個哈欠,瞬間珠淚盈眶,她將腦袋放在車窗口,任身後之人為她束發。


    晨風微起,衣擺相疊,暗紅衣袖落於她的肩頭,袖擺上的金鈴隨風搖擺,輕響悠揚,撥動著遠處浮嵐。


    摩那婁詰眼眸微含,看著又昏昏欲睡起來的小丫頭,輕歎一聲,隨後抬手將人撫好,冷白的長指穿過她的青絲,歪歪扭扭的編起辮子。


    葉昭榆又打了一個哈欠,睡眼惺忪的看著窗外眾人晨起拔寨,準備用完早膳後便繼續趕路。


    突然,瞥見一黑衣少年一蹦一跳的從晨霧彌漫的密林中走出,懷裏捧著一捧漿果,正吃的不亦樂乎。


    她眼睛一亮,咽了咽口水,頓時朝著窗外伸手,清亮的音色瞬間打破寂靜的清晨。


    “藉將軍,給我吃一個!”


    烏藉腳步一頓,抬眼望去,隻見車窗內,兩道身影交疊,一人正活潑無比的朝他招手,身後一清倦公子正跪坐其間,手法生疏的為其編發,衣擺相擁,靜好安然。


    周遭人影仿佛都慢慢遠去,山水盈嵐間,他們自成一幅畫軸,繾綣溫柔,又鮮活肆意。


    那一刻,似是光陰含笑,又如流年生花,歲月流轉間,竟引得驚鴻入畫。


    烏藉的心瞬間被撞了一下,褐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,他突然想將這幅畫軸收藏。


    待時光驚雪,恰有梅開之時,他再將此畫拿出晾曬,彼時,依然上揚嘴角。


    哦,對了,他們大漠沒有梅花,但是他可以在漫野格桑花開的時候,將畫軸拿出晾曬。


    “再看,就拿五個果子來換!”


    畫卷瞬間裂開,碎裂聲引得周圍人紛紛側目。


    烏藉嘴角一抽,不情不願的走了過去,狠狠瞪她一眼。


    “下次沒讓你開口之前,不許說話!”破壞他心中的美好畫麵。


    葉昭榆盯著他懷裏的果子,青翠欲滴,香甜十足,她不停地朝他伸手,扯著身後拎起來的青絲。


    “快,給我吃一個,感覺好好吃啊。”


    烏藉沒好氣的將懷裏的果子遞過去,嘟囔道:“你要是能早起,我們還能一起去摘果子,坐享其成有什麽意思。”


    葉昭榆接過果子咬了一口,頓時被酸的一個激靈,整個人都清醒了不少。


    酸過之後便是回甘,倒是別有一番風味。


    她眯著眼睛咽下嘴裏的果子,笑著開口,“早起的鳥兒才有蟲吃,本郡主既不是鳥,也不想吃蟲,晚點起還有飯吃,為什麽還要早起?”


    烏藉嘴角一抽,幽幽的看著她,“你總有一大堆歪理。”


    葉昭榆往身後一靠,頓時貼上一個寬闊的胸膛,周圍淺淡的檀香縈繞,舒適至極,她愜意的眯了眯眼睛,悠悠開口。


    “管它歪不歪,有理不就行了嘛,小謝公子,我說的對不對?”


    摩那婁詰拿過一根墨綠色發帶,將剛編好的辮子綁起來,瀅白的指尖勾著一角扯出,發帶打著結將辮子固好。


    抬眸看向另一個辮子,微微蹙了蹙眉,又伸手解開重綁。


    不一會兒,與另一個辮子尾部一模一樣的結出現在這個辮子上,他這才滿意的停下手。


    隨後將人轉過身來,看著瞪著圓眼睛,鼓著腮幫子吃果子的小丫頭,眼底漾出一抹淺笑,輕哼一聲。


    “淨強詞奪理。”


    隨後抬手壓下她頭頂翹起的呆毛,垂眸看著手邊擺放的發簪,長指拿過兩朵淺碧色簪花,別在她的鬢發兩側。


    花下流蘇晃動,波光照人,靈動十足。


    他彎了彎唇,深邃的眉眼間盈滿笑意,如含風化雪,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頂。


    “甚好,去玩吧。”


    葉昭榆嚼果子的動作一頓,抬眸看他一眼,語氣幽幽。


    “你是不是賊心不死,還想打我幹爹的主意?”


    摩那婁詰琉璃色的眼眸微眯,隨後抬手將人扔出了馬車。


    “反省好了再進來。”


    葉昭榆:“……”


    烏藉幸災樂禍的看著一臉懵逼的人,輕哼一聲,“我們家公子才不慣你呢!”


    葉昭榆走過去將他懷裏餘下的果子全部搶走,抬手將一個微紅的果子扔進嘴裏,鼓著腮幫子開口。


    “唔,打是親罵是愛,你個小屁孩不懂情有可原。”


    烏藉蹙了蹙眉,抬眸瞪她一眼,“才不是,難道那個混蛋罵那個姐姐也是愛?那這樣的愛不要也罷!”


    葉昭榆動作一頓,眼眸顫了一下,頭上掛著兩個歪歪斜斜的辮子,散亂又生動。


    她沉聲道:“藉將軍言之有理啊,是本郡主失言了,該罰,罰我多吃兩個酸果子。”隨後挑了兩個青果啃了起來。


    烏藉:“……”


    烏藉看著酸的整張臉都皺成一團的人,歎了一口氣,喃喃道:


    “我們大漠之人若誠心心悅一人,會為她獻上狼一樣的忠誠,為她贏來所能達到的最高榮耀,才不會隨意相棄!”


    葉昭榆也歎了一口氣,抬手摸了摸他的腦袋,輕聲開口。


    “你說得對,愛意東升西落,由忠誠相守,方顯得至死不渝,那人配不上姑娘的愛。”


    所幸,縣主是個勇敢果決的人,及時止損,讓自己走出泥澤。


    明月重歸玉宇,光輝依舊皎潔。


    早膳過後,長隊拔營而出,浩浩蕩蕩的行於官道,一路向南。


    黎州位於中原以南,是出了名的軟水江南。


    陽春三月,花開滿城,荼蘼如雪,因此,黎州又名玉英城。


    登昆侖兮食玉英,與天地兮同壽,與日月兮同光。


    花,玉英也。


    葉昭榆看著蜿蜒的長隊趟過青山綠水間,像是一條漆黑的玉帶環山而行。


    沿官道南下近百裏,地勢逐漸低迷,丘陵漸起,處處飛花落葉,軟水江南緩緩映入眼簾。


    她拿著一個香囊把玩,笑著開口,“最晚明日傍晚進城,不知道賀叔會不會來接我。”


    她初初有了來黎州的想法,便傳信給了賀叔,賀叔不久便回了信,囑咐她帶上九釀春,用來為她接風。


    她無奈的笑笑,明明是他想喝,卻借她作幌子。


    摩那婁詰眼睫微斂,抬眸看著遠山春色,沉靜的眸中泛起絲絲漣漪。


    黎州啊,曾今以為的歸處。


    如今,人歸,又不似人歸,滿目蒼山,草木皆寒,錦衣冠雪,不似當年。


    “謝歸,我帶你回家吧,那裏有三春薄酒,一日桃花,再帶你見友人,他們有熱誠滿懷,赤子肝膽,你一定會喜歡的!”


    他微微一怔,抬眸看著笑意吟吟的人,長睫顫了顫,微風吹起墨發,絲絲縷縷的散在風中張揚。


    葉昭榆彎唇笑了笑,湊過去將人抱住,輕聲開口,“我與黎州萬物皆迎你歸家,小謝公子從來都不是客,隻是走了許久的歸人。”


    摩那婁詰抬手將人擁了滿懷,眼底泛起絲絲熱意,嘴角扯出一抹淺笑。


    難怪,見萬物,萬物是杯弓,見她,她是驚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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