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大人,您醒了嗎?」


    趙鯉不答話,隻是張手撕扯下禦帳台張掛的紗帳,起身對著撐手的憑幾一腳飛踢。


    約莫有一臂長的憑幾,飛過內室,將絹糊彩繪的障子砸了個大洞。


    「外麵是什麽聲音?吵死了?」


    出發前去尋女神瑪麗蓮得到通識賜福的趙鯉,罵人的彈舌混子口音不必學都十分純正。


    其實她知道,外頭那聲音是兵衛拉動弓弦的聲響。


    目下京都人鬼共存,兵衛彈響弓弦告知鬼神退讓,將白天讓還給人類。


    這些都是之前從水宛抓捕到的大量活口嘴裏撬出的情報。


    但趙鯉也記得,她現在人設是個新生在亂葬崗竹林的小土鱉。


    因而假作不知,披散著頭髮又好生發了一通火。


    將整間寢殿重新裝修了一遍,各色扇屏漆器金銀之物,全砸爛丟進了院裏。


    種植夏日繁花鋪設白砂苔蘚與嶙峋山石的庭院,如颶風過境。


    見得如今極為珍貴的絲綢被撕扯成布條狀,麵如白紙的侍女們不敢言語更莫說上前阻攔。


    強大者為所欲為,是此處的法則。


    侍女們並不想開罪一個強大神靈,平白丟了命。


    待趙鯉恨不得將地皮都鏟了一層後,這才有個昨日沒見過的女官上前來。


    這女官長發曳地,不算極美但神情溫順。


    輕聲道:「大人,您是不喜內藏尞送來的東西嗎?」


    趙鯉手裏拽著半截筆,側頭看這女官。


    相比起那些不知是什麽的侍女,這女官顯見是活人。


    她一身濃烈薰香味,但趙鯉鼻子何其尖,嗅到了她身上淡淡血腥。


    趙鯉在看這女官時,這女官也在看她。


    許是趙鯉側頭打量人時的模樣,瞧著像是熄了怒氣。


    女官唇邊掛了一抹笑:「昨日聽聞大人未飲未食,想是那些蠢物的供奉不合您心意。」


    女官一揮手,便有一隊侍女手捧漆匣魚貫而入,張羅著擺設食案。


    又引趙鯉入座,挽了袖子來服侍趙鯉用膳。


    食案是剛剛擺的,掀桌是趙鯉下一秒幹的。


    乒桌球乓。


    漆盤並著銀酒具砸了一地。


    傾倒的銀酒具中,汩汩流出新鮮得恨不能冒熱氣的血。


    四時主題的擺盤很精緻,可盤中擺著的烤製小孩手臂,卻讓趙鯉瞬間暴走。


    那女官被她一嚇,衣下簌簌猛往後一躍。


    長如絲的黑髮後,右半邊臉裂開獠牙外露。


    但這猙獰的臉隻出現了一瞬,旋即隱去。


    她惶恐拾衣跪地請罪:「大人不喜歡血食嗎?」


    「或是不喜歡幼子?」


    趙鯉隨意揉碎了一隻空酒盞。


    虧她之前還生出一丁點期待,以為有頓飽飯吃,果然便被這些倭人打臉。


    在這地不能召喚嵐送飯,全靠企鵝小賊幫她偷了兩個幹淨飯糰墊肚。


    趙鯉怒意已然壓抑到了極致。


    她的氣勢讓那女官步步後退而去,僵著身子跌坐在地麵。


    這時,窗隙間飛入一隻蝴蝶。


    隨著沙沙衣料摩挲聲,進來了一個紅梅色浮織紋樣禮服的女人進來。


    那隻翅膀上簌簌掉下些鱗片的蝴蝶,停在這個女人的指尖。


    見得滿室狼藉,這女人眼中閃過一絲不快。


    不過這點不快很快隱去,恭敬對趙鯉道:「不願顯露真名的大人啊,何必為這小事如此不快?」


    自這個女人出現的瞬間,趙鯉便觸發了鷹犬的警覺被動。


    對方實力大致與變身後的源雅信差不多,極為自信。


    一股子難掩的敵意毫不遮掩傳來。


    趙鯉微眯眼睛,站直了身體。


    可這女人卻突然神色一變,手按下腹,言道:「不可造次。」


    她話音落,趙鯉聽見一陣叫人噁心的黏膩攪動聲從她下腹部傳出。


    即便早知道,也親眼看見源雅信化作妖邪模樣,但趙鯉親眼看見這些倭人與妖魔締契共生的方式,還是覺得噁心。


    她麵具遮臉,那嫌惡被認作忌憚,女人及時張開絹製檜扇將唇畔得意笑容遮掩。


    她一側身讓開道路:「大人既不願用膳便罷了,我們在等著您。」


    誰在哪等著?女人並沒說。


    趙鯉頓了頓踢開地上一隻沾著油漬的空盤。


    縱不樂意還是上了一輛黑色公牛拉的牛車。


    這黑牛毛色極佳,溫順立在道邊咀嚼著帶血絲的肉塊。


    趙鯉上了牛車,便一挪身子遠離了那穿著紅梅色十二單禮服的女人。


    不樂意看她一般將頭別開,又惹那女人輕笑。


    食肉的黑牛健壯,無人驅趕便自己邁步朝著一個方向走動起來。


    白石鋪設的道路可供三車並行。


    兩側都是些園林景,偶見身材修長的男人結伴在道旁,持長弓對著草垛子練箭。


    或是衣著華麗的女子,跪坐在廊下對弈看書。


    牛車經過時天已漸亮,清爽通透的光線斜照。


    趙鯉視線自這些閑適之景上掃過,緩緩垂下眼睫。


    也不知多少從異國土地竊奪來的血肉,才能粉飾出這般雅致閑景。


    牛車上,那女人一直打量著趙鯉,看她突然平和不再暴躁,反倒越發覺得看不透。


    牛車慢悠悠前行,比人步行速度還慢些,小半截距離竟硬生耗費了不少時間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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