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肩背又佝僂下去:「沒有目擊證人。」


    「那日黃大人命我抄錄清辭,我抄至深夜。」


    「王長期那畜生,與人在官署飲酒,口中罵罵咧咧。」


    「他是個嘴上不顧忌的,酒後什麽都說。」


    「怕旁人聽去,便將門房支走。」


    這些都是馮鈺在事發後,自己查證到的。


    當天夜裏,他並不知道這些。


    正抿著筆尖,認認真真完成上官下達的任務。


    昏黃燈下,認真抄寫的他,哪知大禍臨頭。


    辰時時分,在缺少炭火,冰冷冷的官署裏。


    他凍得發僵,正想著快些寫完,在後邊供小吏歇息的屋中生火取暖。


    不料,門嘭地被踹開。


    王長期那渾人走了進來,滿身酒氣,雙目赤紅。


    王長期好風雅,喜遊獵,雖年過四旬,但身壯如牛。


    反觀馮鈺,弱不禁風一把瘦骨。


    在門啪地被踹開時,馮鈺尚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。


    寒風捲入屋中,他見是上官,起身行禮。


    王長期卻不答不應,隻死死盯著他,像是狩獵的餓狼看著白兔的脖頸欲磨牙吮血。


    馮鈺當時便心中一跳,下意識想要道歉。


    王長期卻走上前來:「這是黃大人讓你抄的?」


    一邊問,他一邊拿起馮鈺抄寫的東西。


    扯著嘴角冷笑道:「你倒認真得很!」


    王長期是上官,在讀書人中聲望極高。


    馮鈺一個翰林小吏,自然是不願開罪上官的。


    聽他口氣不對,連忙道歉。


    但王長期卻半個字不聽。


    忽然抬手一揚,將馮鈺抄寫的文書,拋灑開來。


    「閹黨奸佞!都是閹黨奸佞!」


    王長期怒極的聲音,伴隨著濃烈酒臭,在屋中迴蕩。


    馮鈺心中憋氣,但不敢得罪他。


    也不敢耽誤手上的事,忙弓腰去撿。


    灑了滿地的文書,馮鈺一張張撿起,生怕弄髒弄亂。


    王長期胸口起伏,死死盯著他的背影。


    忽而大步上前。


    馮鈺還沒反應過來,便被人一把提起。


    鑑於大景官員武鬥之風盛行,馮鈺本以為自己會挨酒鬼一頓打。


    不料,他卻麵朝下,被按在了滿桌案牘之上。


    身下墊著抄寫的文書……


    說道此時,馮鈺已是泣不成聲。


    趙鯉實在看不下去,起身遞上袖中帕子。


    「坐下說吧!」


    馮鈺這才繼續道:「那畜生,一邊行不軌之事,一邊叫罵。」


    叫罵閹黨,叫罵黃禮大人,罵沈家叔侄,罵……趙鯉!


    正值靖寧衛在水宛幹了大事,朝堂震盪。


    王長期借著酒勁,與其說是為了姦淫,不如說是他兜著火氣無處發泄,最終找上馮鈺這個正加班的弱者。


    將朝堂紛爭,全發泄在了一個無辜者身上。


    並不為洩慾,隻是為了羞辱馮鈺這個為黃禮抄錄文書的人,藉此泄憤。


    事後,以褻褲一揩汙物,還套在馮鈺頭上,便是因為這個。


    趙鯉越聽越覺噁心。


    絹娘早已嘴唇發白,眼中蓄上淚水。


    「我……」馮鈺聲音哽咽,「我本想今日在這戲樓裏,用柴刀剖出自己心肝腸肺,以死控訴王長期。」


    「不料,遇見了您。」


    第724章 復仇


    今日華林部頭牌朱沖,要在戲樓中唱的曲目叫鳴鳳記。


    這占人很多的大武戲,最是熱鬧非凡。


    戲目陣容齊整,平常不常演。


    也隻有年節時才演一出,對朱沖的戲迷來說,這大軸推出的鳴鳳記,是決不能錯過的。


    隻要愛聽戲的都匯集此處。


    馮鈺也是戲迷,花了一年月俸銀子得了一張票券。


    本想著,年初七樂樂嗬嗬來聽戲。


    不料,毀滅比快樂先一步到。


    馮鈺原本的計劃簡單、狠絕——朱沖唱得滿場調,踢腿,亮住,滿堂叫彩時,用那柄斷柴刀,剖出自己心肝,從這樓上躍下。


    最好啊,摔得滿地腦漿子,將還帶著熱乎氣的血,濺到貴人的衣擺上。


    馮鈺說著,含著淚水的眼中狠辣與絕望糅雜。


    絹娘聽得心裏難受:「就沒有別的法子了嗎?」


    馮鈺本欲冷笑,可見絹娘關心又難過的神情,稍斂身上尖刺,緩緩道:「事發之後,我尋了很多人。」


    馮鈺想去五城兵馬司,但在門前雪裏繞了整一日。


    終不敢進去,述出自己曾遭受的一切。


    翰林院直屬上官得知此事,次日命他歸家思過。


    他曾想著去尋禦史,尋黃禮,但他一個翰林庶吉士,連拜帖都投不進去。


    又有王長期從中作梗,馮鈺在外奔走的短時間裏,翰林院中竟傳出許多不堪的傳言。


    「他們道我與多人有同衾之好,以……以臀迎人魅上。」


    看著馮鈺發抖的模樣,絹娘於心不忍,上前想要說些什麽安慰一二。


    但又無話可說。


    傷害已經造成,任何言語安慰,都無濟於事。


    數日來,心靈層麵的折磨讓馮鈺十分痛苦。


    趙鯉看見他一直不停摳著自己虎口的傷口。


    那傷處裹著絹娘織的帕子,但又被馮鈺摳出了鮮血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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