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日裏,徐玉要燒茶煮飯帶孩子。


    晚上,便和王秀才的娘一塊睡在偏房。


    給王秀才做泡棗的藥人。


    王秀才不愧是秀才,聰明讀書人。


    精明得叫人毛骨悚然。


    若論算計和心狠,隻怕隻有山中豺狼才能媲美。


    他的計劃幾近完美。


    徐玉也確實任勞任怨不敢反抗。


    因為這家中的婆婆,比惡煞還凶。


    每每看見老娘打罵幼妻,王秀才總是冷著臉避入書房。


    他娘生他養他不容易,兒媳自當尊敬忍讓。


    徐玉的日子,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去。


    或許真的是生命力被王秀才吸走,又或者是被磋磨太過。


    才一年不到,徐玉就重病在床起不來身。


    王秀才自覺用了偏方,好了許多。


    他自然捨不得這便宜實惠的滋養藥材。


    因而難得大發慈悲,製止了他娘的打罵。


    從筆墨錢中,省下了些,給徐玉請了個大夫。


    徐玉仰躺在床上,腦袋木呆呆地疼。


    她想著自己可能快要死了。


    她說不清,這樣的日子,是死了好還是活著好。


    白天埋頭做活,晚上便被王秀才的娘親自盯著泡棗。


    這樣沒日沒夜的磋磨,讓她沒有任何思考的時間。


    她活著就像是一個物件。


    現在病了,才有一點時間想想,會不會死了才是一種福氣。


    徐玉躺在稻殼枕上,雙眼無神的望著帳子頂。


    就在她快要睡去時。


    門吱呀的開了。


    「大夫,我兒媳婦就在裏麵。」


    王秀才的娘,領著人進了臥房。


    徐玉雙眼被門外照進的光刺了一下,她眨了一下眼睛。


    手腕上搭了一隻帶著薄繭的手。


    聞到一陣藥材的味道。


    下頜兩縷鬍鬚的中年大夫,相貌堂堂,緊緊皺眉。


    床上躺著的病人,看著麵相不過雙十,身體竟衰敗成這副模樣。


    再看了看旁邊站著的尖酸老婦。


    這中年大夫哪還有不明白的。


    他嘴巴動了動,想說些什麽。


    不意間,視線卻和躺在床上的徐玉對上。


    那雙眼睛裏,沒有一點活人的光。


    醫者仁心,大夫心一軟,安慰道:「沒事的。」


    說完,他便去開藥方。


    他卻不知,這簡單三個字,撞進徐玉的心裏,激出了多大的浪花。


    大概是因為大夫妙手。


    又或者徐玉突然心裏有了點期盼。


    她的病有了些好轉。


    在大夫第三次來時,她大著膽子去看。


    大夫第四次上門,王秀才的二子哭鬧,徐玉的婆婆去哄,徐玉得了大夫偷偷塞的一包龍鬚糖。


    這包糖,她偷偷藏在灶間的瓦上,吃了很久。


    也是這包糖,支撐著她熬過了最艱難的日子。


    每次覺得日子太苦,就掐一點抿進嘴裏。


    但是糖總有吃盡的時候。


    王秀才身體才好轉了一些,與同窗去狎妓飲酒,回來醉倒路邊受了寒。


    從此一病不起。


    每天晚上,家中響徹他撕心裂肺的咳嗽。


    徐玉過上了比從前苦了三倍的日子。


    有一日,大夫來給王秀才瞧病。


    重病迷糊的他,在夢中囈語:「娘,快叫徐玉去給我泡棗救命,叫她將陽氣過給我。」


    夢中,精於算計的王秀才這樣叮囑道。


    大夫卻是失手摔了手裏的藥枕。


    再好的醫術也救不了人心的惡。


    他沒想到,這世間真的會發生這樣荒誕的事。


    本想拂袖而去,卻不由自主的止住腳步。


    他想到了,那日那個躺在床上,沒有一點活人氣的女人。


    大夫終究心善。


    隻是從那一天起,他忍不住多關注了徐玉一些。


    心中憐憫漸漸滋生出別的東西。


    到了年底,隆冬時節,王秀才就算吃著泡棗也沒吸到多少陽氣。


    張著眼睛,雙腿一蹬,咳死在了床上。


    辦了獨子的喪事,王秀才的老娘將滿腔怒火發泄到了徐玉身上。


    都怪這個克夫喪門星!


    都怪這個沒用的藥人!


    各種磋磨落在徐玉的頭上。


    那段日子苦不堪言。


    寒冬臘月,叫她站在院裏立規矩。


    心裏想著,叫這無用兒媳趕緊死了,給她兒子陪葬下去伺候。


    徐玉以為,自己怕是活不到春天時。


    轉機終於來了。


    媒人帶著五十兩銀登門。


    王秀才的娘想說他們是規矩人家,有講究的規矩。


    但她終究說不出口。


    王秀才死前,家中銀錢消耗一空。


    她年紀大了,孫子年紀還小。


    王秀才的老娘心中也時常惶恐,她能不能養大這兩個孫子,將他們教養成才。


    看見麵前白花花的銀子,她終究還是妥協。


    她相信兒子在天之靈也會諒解。


    於是在媒人帶來的放妻文書上,按下手印。


    徐玉的嫁妝已經是什麽都不剩了,走時隻有一個小包。


    媒人領著她出了門,她在轉角處看見了落了滿身雪的大夫。


    王秀才的娘也瞧見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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