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的語氣平淡舒緩,並沒有陷在悲傷裏,反而話頭一轉,朝謝讓道歉,「真是不好意思。」


    謝讓很滿意她的反應。


    認不出他時,她是驚恐炸毛的波斯貓。一旦認出他,她便打開了話匣子,不斷向他傾訴。


    隻是她說的話,都不是他最想聽的。


    他不願止步於無關緊要的零碎信息。


    *


    一連在稻香坊調了小半月的酒,薑姝並沒有像其他姑娘那樣擴大客源,反而成為謝讓的「專寵」。


    謝讓像個狗皮膏藥,隻要她站在前台,他就準時準點地坐到對麵。


    「小馮,調盞酒。」


    他把她「包了」,這件事成了坊裏心照不宣的事實。


    薑姝環望四周,有客人看中她的調酒能力,想走過來讓她調酒。但礙於謝讓在前,客人隻能作罷。


    調酒勺「砰砰哐哐」地攪著酒液,冰塊被鑿刀鑿得碎屑飛濺,調酒的每個流程都可見薑姝的怨氣。


    但把酒遞給謝讓時,她還是笑眼彎彎,聲音細軟,「客人,您要的酒調好了。」


    謝讓直勾勾地盯著她,「再調一盞。」


    薑姝:「客人,耽於酒液傷身。您已經連著喝了三盞,不如回去躺一躺,歇息會兒吧。」


    謝讓慢條斯理地摸出一個金錠,放到酒桌前。


    她手指一勾,金錠就落到了手心裏。


    她笑得更甜,「好嘞,客人稍等。」


    說完,轉身麵向調酒牆,開始拾掇工具。


    調酒時,她還是有些怨。謝讓不是有官職在身麽,怎麽還是這麽閑,天天不是偶遇就是來吃酒。


    正怨著,忽地聽到身後有動靜。


    她支起耳朵偷聽。


    「謝知院,大理寺和刑部都在催您趕快審理案件。您……您還是趕快回去吧。」


    先前派來的小兵小將都請不動謝讓,所以副官隻好親自來一趟,請謝讓動身辦公。


    副官是個家無背景的老實人,找不出什麽手段催促謝讓,隻能好聲相勸。


    謝讓轉著酒盞,「知道了。」


    他說:「副官你晉升不薑,這段時間你勤幹多幹,屆時朝賀筵宴,少不了你的升官發財。」


    副官得了他一句承諾,不敢再勸,從後門悄悄溜走。


    薑姝轉過身,想起魯大交代她:要對捨得給錢的客人態度好點。


    她開始找話聊。


    聊,又不能聊得目的性很明顯。


    她問起今早,他怎麽也不撐傘。


    他說,披件薄氅衣就夠了。若非大雪,平時撐傘總顯得矯情。


    他說,有些時候,傘是給小姑娘的偏愛。


    說這話時,他眼裏氤氳著酒氣,連帶著話語都被釀得醉醺醺的。


    一來二去間,她沒能問出有用的消息。


    謝讓答得很巧妙,既不會暴露他自己,又能製造出曖昧氛圍,引她淪陷。


    他斂眸把玩酒盞時,她就垂下眼打量他。


    良久,她無情提醒:「客人,我的服務時間到了,要換值了。」


    其實她直接下值回家就好,但稻香坊裏一向多勞多得,她與別的姑娘換了值,主動幹起其他活兒,還能多得幾吊錢。


    魯大見她到後坊裏搬酒缸,對一旁默默觀察的謝讓說:「小馮是這批小姑娘裏最勤奮上進的。她很缺錢,但凡有活計,但凡她能幹,她一概包攬。她沒有漢子的力氣,但逼著自己每日鍛鍊,連搬酒缸這種苦活兒也要搶著做。」


    魯大指著院外,「小姑娘真不容薑。」


    後坊空蕩,她在一排排酒缸中艱難移動。


    她係起襻膊,慘白的細條胳膊連著指節泛紅的手,環抱著一摞小酒罈,往棚裏搬。


    謝讓不解:「她怎麽窮到了這個地步?」


    魯大嘆氣回:「人很難與爹娘斷親。她掙得不少,但兜裏一有錢,她老爹後娘就來要。小姑娘孤立無援,自己在外麵累死累活,回去還要養活那糟心一家。」


    再一抬眼,看到她皺眉苦臉地躬著身。


    謝讓心一緊,沖了出去。


    *


    「還好嗎?」


    謝讓把酒缸抬到旁邊。


    薑姝赧然道:「手一滑,酒缸就砸了下來。」


    她想說沒事,但又不想說謊,何況她真的很疼。


    她說:「腳趾好像被砸到了。」


    再回過神,她就已經坐在了醫館裏的椅子上。


    謝讓貼心地找了女大夫給她看傷,自己則站在屏風另一側,問大夫這傷要不要緊。


    「不要緊,」大夫說,「敷七日藥膏,活血化瘀就好。」


    但走的時候,大夫還是給了薑姝一根拐杖。


    謝讓提議,要她乘馬車回去。


    她說不用,「謝衙內,我又欠了你一個人情。你這麽照顧我,我真是不知道要怎麽償還。」


    謝讓:「那我陪你回去。」


    這次他帶了傘,穩穩地撐在她頭頂。


    薑姝拄著拐,讓出個地方,說道:「謝衙內,你進到傘裏來吧。」


    謝讓耳廓泛紅,不知是不是冷的。


    這把傘,好就好在它結實,能抵風雪。壞就壞在傘量小,乘一人顯空蕩,乘兩人顯擁擠。


    倆人擠著走,離得越來越近。


    她總不能再把他攆出去,於是摁緊風帽,往旁一躲,兀自向前走。


    「謝衙內,就送到這裏吧。風雪越來越厲害,你早點回去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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