玻璃破碎的餘響悠悠迴蕩在荒野上。


    痛,痛得要命。擱往常他早就嚎了起來。


    李京如緊咬牙關抬頭望向小橋。一輛黑越野在另外數輛車的簇擁下緩緩亮相,車隊停下後走出一個高大冷厲的男人。


    李京如猝不及防和男人的鷹眼對視上。那雙眼睛裏什麽感情都沒有,顯得更加毛骨悚然。


    李京如抖擻著嘴唇道:「那可是你兒子。」


    男人的手從風衣口袋中移出,緩緩舉起,鷹眼眯起——李京如從喉嚨中擠出的聲音幾乎變了調:「這是你兒子!!」


    風聲驟然變得猛烈,帶著消音效果的槍聲悶然炸起!下一秒,狂烈的血花於眼前綻開!濕熱的液體撒了李京如滿臉。


    「不!」李京如目眥欲裂。


    腥味漫開。關萬春的身體被那一槍的後坐力彈得抖了一下,接著一動不動,再沒有任何動靜。


    蘭登對自己的槍法自然是很有自信,岸上的人如流水般開始撤離現場,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自橋上響起,但傳到李京如耳朵中好像蒙上了一層霧。


    一切都變得那麽不真實。


    喧囂流盡,車隊遠去,呼嘯的風停了,寂靜再次籠罩這片土地。


    他與另一人留在原地,無人問津。


    李京如幾乎是無意識地伸手去探關萬春的傷口。


    血液最熱最粘稠的地方在心髒周圍,西裝破了一個洞。李京如驟然抽手不敢再碰那個地方了,他從口袋中摸出關萬春的手機,找到助理的電話打過去。


    「sorry! the number you dialed……」打不通。


    他換了一個又一個號碼。


    打不通。打不通。打不通。打不通。打不通……


    絕望化作濃霧瀰漫在逼仄的車廂中——這隻手機,打不出電話。


    李京如害怕得很想用哭泣來發泄,但發生了一切已經超出了他能哭出來的範疇。


    天上的烏雲撥開,月色侵染到這片無人知曉的小角落,為這輛頂部凹陷進去的車蒙上一層冰冷的殘忍。


    失去了玻璃遮擋,車內人物暴露在郊外的空氣中。


    李京如十指痙攣抱著渾身浴血的關萬春。蒼穹之下,任何聲音都失去了存在感。對他而言,世界隻剩下淚雨,血,與逐漸變得微弱的呼吸。


    怎麽會這樣呢?


    這個人,明明十幾分鍾前還生龍活虎地跟他聊著天…


    「你還好嗎?」


    「你怎麽樣了,說說話好不好?」


    「很痛是嗎?」


    「關,你別睡過去……」


    他帶著幾乎變了調的哭腔一遍遍問,但懷中的人像是聽不見一樣,始終無意識地緊閉著雙眼。生命力迅速凋落,髒汙的血將二人浸浴。


    他沒有維持這個動作很久。


    周遭的靜謐被自遠而近的轟鳴聲打破,一輛機車單槍匹馬停靠在岸上,駕駛者翻身下車,踩著泥水朝他走來。


    李京如舉起槍對準那人,眼神狠厲,聲音冷酷嚴厲得不像他自己:「滾!」


    來者摘下麵罩,舉起手微笑道:「李先生,好久不見。」


    第62章 超載


    李京如愣住了。這是…


    酒店起火那日接他班做心髒復甦的那個女人!


    「我叫蘿拉,把他交給我吧。」


    「不!」李京如握槍的手緊了緊,「我怎麽能知道你是好人是壞人?」


    蘿拉冷笑,然後說起中文:「大哥你是什麽先天療愈聖體嗎?你這樣抱著難道他就不會死了嗎?給我還有點活下來的機會,不給的話我今天晚上就去找下家了哈!」李京如:……


    兩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關萬春從駕駛座上移了出去,然後蘿拉猛撅一下就把關抗起來。


    她回頭對李京如道:「我隻能帶一個人,你自己找救援吧,乖~」


    李京如眼睛都長在關萬春身上:「你不要這麽暴力!」


    蘿拉細眉高挑,揶揄道:「時間才最要緊吶弟弟。」


    李京如:「那快去吧。」他聲音顫抖著又問:「他能活下來的吧。」


    蘿拉背對著他邊走邊道:「難了!不過他一直想要做的…順利了……也算是一個好事,不知道對你來說算不算一個安慰……」


    李京如在那句「難了」之後什麽也聽不見了,隻覺一記重錘敲在頭頂,太陽穴嗡嗡作響。


    油門轟鳴聲再次響徹狂野,隨著塵霧散開一切恢復安寧,似乎這個小插曲從來沒有出現過。


    李京如望著機車遠去的方向佇立良久。


    千萬,千萬不要有事。


    千萬要活下來……要活下來…


    他頭痛欲裂,既不知道今天晚上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,也不明白為什麽蘭登要對自己的親兒子趕盡殺絕,隻是後知後覺地感到全身肌肉發痛,腦中緊繃的那根弦啪地掉下來。


    他脫力跪倒在地上。


    泥土與血液混雜的味道迫進鼻腔,大腦出現了暫時性的空白。他不知怎的,像是失了憶一樣突然就徹底忘記了此夜的樁樁件件。


    他躺下了下來,頭頂的星空就那樣在半秒之間霸占了他的視線,星光篩得很細,洋洋灑灑灌滿了夜空。是他在北京幾乎見不到的場麵。


    思維唰地被清空,他好像退化成了這片高原上的動物,不帶任何雜質地仰望天穹。


    過了不知多久,星星們錯開又重疊數十次,他才感到意識眼中早已蓄滿液體,一摸,臉上布滿溫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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