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兩天對於虞蘭時來說,就是一場鏡花水月,就是一片海市蜃樓。


    為了這一片蜃景,他甚至想蒙上自己眼鼻做一回赴難者。


    但若是再回到當時……


    「若回到兩天前,我仍然會再試一次,這是我一直以來想要的。」他低笑,掐緊了掌心包紮的白布,看鮮血透出,「為了靠近你,我其實用了許多詭計。醜陋卑劣,但是好用。如兩天前那一夜,也是我刻意為之。」


    今安靜了一會。


    窗外白雪茫茫,簷上堆白不堪重負,壓彎了青鬆枝。萬物蟄伏於此,隻等冬盡春來,這一片皚皚塵世終被暖雨絞殺,便可破土而出。


    自古來,愛衰恩竭,也是如此。唯有權力,生生不息。


    眼前這個人,他無知莽撞造作。空憑一腔純粹到可笑的情意,罔顧門庭之別,隻因她一句戲言便奔赴裘安,在遊龍人潮中一眼認出她。


    說是所求如此,但真正教他去拉攏段風幹,他卻拒絕了。大是大非與私情在他心中的角逐,她不知全貌,但藉此可窺一斑。


    明知螳臂擋車,仍敢在權貴子弟言語冒犯她時孤身反駁,不顧自己安危,確實拙劣。


    甚至想折斷自身傲骨來成為她的禁臠。


    他實在蠢笨,也實在渺小。今安在權力場混跡太多年,看過經歷過太多居高臨下的施捨,金玉蔽目,反目成仇。她再不信旁人一分溫情。


    但,竟真的有人捧來這一腔飛蛾撲火不計後果的赤誠,到她麵前,劃刀剖開。


    純粹至斯,熾熱至斯。她為此發笑,為此動容。


    即便這一絲動容改變不了什麽,也足夠在這靜夜中輕抱住他。


    「我知道。」今安伸手撫過他的鬢角,「你那些伎倆算不上高明,也算不得卑劣。但虞蘭時,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?」


    「是,也不是。」他像終於脫去了某些枷鎖,知無不言言無不盡,「我太嫉妒他們,他們能留在你身邊,我卻連怎麽靠近都無計可施。原以為隻要到你身邊就好,但,好像又不僅僅隻是這樣。」


    不甘於在外麵看,踏進來,身在其中。


    最終是得償所願,抑或情火自焚。


    「所以那夜來,你隻是來做幾天客人。我之前問過你,如今我要再問你一遍。」今安問,「你當真想留在我身邊嗎?」


    他靜了許久,從院裏滿目白雪望去漆黑無月的天際:「我仍想留下,仍不知道怎樣才能留下。但我知道了,以色事人者,終不能長久。」


    今安站起,燭火搖曳,籠罩她半身,陰翳至此籠罩而來,「所以虞蘭時,你不適合留在本王身邊。」


    他桃花眼彎起,露出個笑:「是的。」


    ——


    顧羌清晨起來,對麵西廂門戶大開,借著依稀透進的晨光,看見裏頭擺飾箱籠皆都不見,屋內寥落空空,門前掛下蒼白雪幕。


    約莫是那位俊極也麵冷的鄰居終被王侯所厭,搬去了別處。


    沒有深究,他此時尚且自身難保,哪來工夫理會別人死活。隻是可惜了,原先還想著用些時日熟悉一下,好向前人討教些討人歡心的訣竅。


    雖然連這一番心思,也早已在露風台的霜雪中抖簌殆盡。


    上位者坐在堂中,雪色隻添作她眼中的冷意,如前兩夜高高在上看他佝背求生,「顧羌,做砧上肉,還是做手中刀,你想好了嗎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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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上有青冥之長天,下有淥水之波瀾。——出自李白《長相思》


    第83章 驚冬闕(一)


    兩天時間,隆冬徹底淹沒人間最後一點雜色,一場風月無聲盛開又消弭,行水榭當夜的煙火餘燼攪得裘安城天翻地覆。


    一則,定欒王近臣與閔都督私下商談之事,被揭開在宴上。羅、閔兩派本就齟齬久生,私下撕咬互鬥數年。這一線苗頭成了火藥引子,被激進者拎出在兩派間大做文章,互為彈劾。一直以來藏匿於平和下的暗湧,漸有破冰之勢。


    二則,連州侯世子在行水榭上遇刺,險些溺亡於冰潭中,現今還纏綿病榻。連州侯震怒,下令徹查,誓要緝兇,將其碎屍萬段。兇手未明,坊間卻不斷有流言傳出,傳世子遭遇蹊蹺,實為親信所害。


    樁樁件件矛頭直指都督府,將閔阿按在了圖謀不軌、逾殺諸侯子嗣的問罪台上。每日都有都督親兵巡捕,將亂嚼舌根的平頭百姓抓去,囚牢人滿為患。一時間,城中諸人噤若寒蟬,街頭閉門蕭索。


    流言塵囂甚上,連定欒王來者不拒、私養後宮的傳聞都在此等聲勢下,激不起大波瀾。連帶地,城中幾個向來猖狂無懼的權貴公子在昨日,被責以妄議王侯之罪,於府衙圍眾前脫褲子挨了數十軍棍後閉門思過這一樁,也隻成了茶餘飯後的笑料。


    狂風中飛絮蜉蝣皆亡,隻餘簷下掛冰,斬露鋒芒。


    第其跪地稟報。


    今安手中一把黑弓,在十指中繃至滿月,扣弦的箭尖指向五丈外的紅靶心。


    小淮在一旁捧箭,不由得疑惑,「在街上隨意抓人,就算他們堵得上悠悠眾口,難道還能堵住連州侯的疑心嗎?」


    「堵不如疏,誰都知道這個理。然羅、閔兩派之爭已經攤開明麵,遮掩也來不及。那麽閔阿現在要做的,就是守好名聲,不做以後上位之勢的拖累。既然按捺不住流言,不若以武力威嚇。向來,言語之機哪能抵得過刀尖之利。」燕故一捧了碗冒煙的熱湯守在炭爐邊上,嘖嘖惋嘆,「就是可惜了我那些銀子,白花花地流出去,隻聽了個響聲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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