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後追出的老婦扯住她手臂,驚嚇地勸阻:「麥啦!麥啦!伊是無辜的──」


    「無辜什麽啦!我好不容易有個週末可以睡到自然醒,牠們拚命叫拚命叫,我忍很久,就是叫不停,哪有這樣的──」她忍不住跺腳。


    「雞不叫哪是雞?妹妹卡忍耐──」


    「姨婆妳沒事弄一堆雞到我家做什麽!」她惡狠狠怒視仍然扯著脖子啼叫的公雞,隨手就在沙地上撿起一根枯樹枝充當武器,朝竹籬圈裏就是一陣戳刺,雞群受到驚擾開始繞圈子胡亂竄飛,慌亂地發出咯咯聲;她腦袋有一半還在溷沌中,臂肘笨拙不聽使喚,兼樹枝長度不足,沒有一次搆著目標,她益發光火,抬腳就要跨進雞陣中活擒那些雞隻。


    「厚!妹妹毋湯啦!」身子骨硬朗的姨婆猛將她攔腰掣回,從她手中強行抽回樹枝,苦勸:「手下留情,是汝爸爸愛呷土雞,叫人弄來的啦!」


    她捧著昏沉沉的額頭,萬分惱怒,但撒氣了一番,人也靜下來了。


    幾隻晨啼的雞竟令她失控,若讓她哥瞧見,還不嘲弄到至死方休。


    不想再為難姨婆,她放棄追究元兇,「算了,我到別地方睡!」


    「去我房間睏啦!卡安靜。」姨婆用胳臂肘推推她。


    摸索著到客廳另一角的小客房,她倒頭躺下,疲乏湧入四肢,在充斥樟腦丸的氣味中很快入睡。


    待醒來天光已照亮整個客房,雀鳥在屋簷跳躍的吱喳聲凊晰入耳。


    睡飽了,腦筋輪轉了,心情也開了,惱意全消。她翻身下床,看見五鬥櫃上擺滿各色奇異的膏藥和護貝過的小張佛像、幾串佛珠,感到莫名的安心。多年來,這個小房間走了一個嬸婆,來了一個姨婆,暫居的客房逐漸有種暮年的平靜氣味,她父親依舊習慣讓信靠的親戚操持家務,不再有其他女人打理這棟透天厝過。


    她攏攏一頭扁塌的亂髮,打算回二樓臥房進行盥洗。走出客房,繞過客廳,步上階梯,一股異樣的安靜使她縮回前腳,在樓梯前止步。她朝偌大的客廳回頭──有人,不少人,至少有八個人,分據在ㄈ字形的兩排沙發上,他們目標一致,全朝向她行注目禮。


    她父親交遊廣闊,投資範圍逐漸跨出傳產領域,家中宴請賓客或親友幾乎是多年常態,不足為奇;她中學以後就在北部就讀,即使偶爾返家仍不時在家中撞見這等高朋滿座的景況,這已是家中固定的風景之一,她無從參與,也無所謂,撞見了便貼壁溜走,很少有人注意到她。


    今天有點古怪,幾秒鍾的靜默像是針對她而來,因為背光,她瞧不清那些人,有個黑影不知從哪快速竄到她麵前,推了她一把──「妹妹快上去,亂糟糟不好看,汝爸爸有客人。」是姨婆,動作驚人的快速。


    她恍然大悟,那些客人大概沒在主人家見識過膽敢這般邋遢示人的女眷,忍不住多瞧幾眼。她匆匆欠個身,並不覺尷尬,三併兩步拾階而上回房。


    梳洗後,也沒梳妝,想起這次返家的目的,她走到置物櫃前,拉開其中一格抽屜,翻尋了一下,從中抽出一本相簿,倚在窗邊,就著近午日光仔細翻看起來。


    內頁皆是手機拍下再特地沖洗出來的相片,規格一樣,拍攝對象也一樣,全都是同一名男子。拍攝當時男子極為年輕,大約二十五歲左右,各種身姿皆有,看得出身材頎長,微瘦,全身散發著濃濃書卷氣。


    地點偶爾在室內,多半在戶外,戶外光線良好,影像較清晰,背景幾乎是在一道攀爬滿綠藤紫花的牆前,前方有提供休憩的木條長椅和長桌。男子坐在長椅上,不是手拿文件閱讀,就是手滑當時最新麵市的平板電腦,有時一手支頤,專注盯著桌上的棋盤思索。拍攝角度有正麵、側麵,以側麵居多,無論何種角度差別其實不大,因為男子的表情鮮有變化,總是低眉垂睫,神態溫和從容。拍攝者偶有入鏡,是更年輕、穿著高中製服的範柔,她調皮地麵向鏡頭手比v字,後方是正在沉思的男子;男子偶爾看向鏡頭,但顯然是無意中入鏡的,因為秀目透出訝異,似是沒有心理準備。


    男子穿著澹雅低調,但衣料剪裁卻極講究,通常是一襲淺色襯衫,深色長褲,搭配一雙皮革牛津鞋;隨著氣候變化,有時在襯衫上多罩一件羊毛背心,有時多一件軟呢外套,男子對色彩有著敏銳的直覺,簡單的合身衣物穿在身上總是和諧悅目,不修邊幅和他產生不了關係。範柔當時雖嫩稚,也嗅聞得出那是某種紀律和教養的呈現,男子家風不同於一般人,至少和範柔家絕不相同。


    男子五官秀氣,如果不是有對墨黑的勾眉,輪廓會過於柔氣。男子當年眉心還未習慣性地聚攏,眼神也尚未磨出精利,但已透出一股涼澹;臉上常掛著禮貌性的淺笑,有時嘴角微微一撇,不經意流露出意在言外的蔑意,在單純的範柔眼裏看去,那是渾然天成的酷,比她哥的逞兇鬥狠來得酷多了。


    當時的範柔不解事,這個外表毫無殺傷力的儒雅男子,行事手段的決絕遠超過她的想像,即使大而化之的她在多年後仍未能全然釋懷。


    「你倒好,把我忘得一幹二淨,到底是貴人多忘事還是你有臉盲症?」手指劃過相片裏的臉龐,百思不解地咕噥著。


    若是臉盲症也不壞,那麽在他眼裏她和那些耀眼的美女無甚差異;若是純粹記不住,依他挑剔的性格,那就是範柔過於普通,普通到缺乏記憶點。無論是哪一種原由,他沒將她放在心上是個不爭的事實,這不爭的事實有時令她氣餒,有時又燃燒起她的鬥誌,簡言之,這個男人沒讓她平心靜氣過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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