於曼頤在漠然裏竟感到一絲開口索要東西的畸形愉悅,她要得容易,對方竟然也很容易的給了。和經理說完話後,她便在同事們的注目裏離開了辦公室,又離開了商務印書館的大門,慢慢走回了編譯所的宿舍。


    同事都去上班了,宿舍裏空無一人。她和尤紅的屋子門都被砸壞了,於曼頤走進去,把自己的行李裝進手提箱,也把尤紅沒被拿走也沒被摔壞的東西用一塊布包好。她想到,等尤紅回來,這些東西還是要給她用的,她是一個比於曼頤更捨不得買新東西的人。


    於曼頤無比堅信尤紅會回來,她連考商務印書館的時候,都沒有這樣堅信過自己。


    她就拿著這個行李箱和包袱離開了宿舍,下樓的時候,她聽到有人在她身後說:「有沒有人說過你這人很莫名其妙?」


    然而她回過頭的時候,身後分明誰都沒有。


    於曼頤在樓梯上呆站了一會兒,抱著兩個行李,繼續走動起來了。


    她沒有回電機公司的打算,大磊昨晚已經暗示過了,那個地方不應該留外人常住。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去找宋麒,他那個住處被盯得太死,那些巡捕總在暗地注視。


    於曼頤在大街上走了一會兒,終於看到一家裝修得還不錯的旅社。她看了一會兒那招牌,便抱著行李走進去了。


    於曼頤這次特意找了一家有單獨浴室的旅社,房間裏也隻有一張床,隻有她一個人睡。她將水放滿浴缸,而人站在旁邊,看著熱水一點點上漲。


    等到水位上漲到一個足夠讓她沉入而又不會弄濕膝蓋傷口的位置,於曼頤便將衣服脫了丟到地上,邁進水裏,又沉進去了。


    那水真是很熱……將她的皮膚燙得越來越紅,她的臉也被熱氣蒸得越來越紅。她閉了氣將自己沉到浴缸底部,黑髮在水裏慢慢散開,飄散著。人閉著眼,眼前一片血紅,遑論熱水讓人血氣沸騰。


    於曼頤在黑暗裏又看到了於家燒起來的那場火,她覺得火真是自然界十分美麗的一種東西,是能將黑暗都吞噬的一種東西。


    這口氣閉得好長,肺裏開始針紮似的疼時,於曼頤終於從水裏坐了起來。她睜開眼時,眼前那團於家的火就消失了,這讓她悵然若失。


    於是她轉而想:尤紅,尤紅實在是一個非常好聽的名字。


    她也要給這個名字,配一場不遜於於家的大火。


    *


    上海更冷了,外麵冷,就顯得咖啡廳特別暖和,咖啡也特別暖和。


    於曼頤現在不大覺得這東西苦了,她近來在咖啡廳看東西看得多,長期喝下來,也就習慣了。她和宋麒好幾天沒見,兩個人坐在椅子上,誰也沒和誰說話,都在等人來。


    她來的路上拿了份報紙,上麵照常是在講工人罷工。從去年開始,這場罷工風潮真是愈演愈烈,於曼頤已經可以預料到,更大的風波也要來了。


    她忽然想起那個戴帽子的人說:有人種下惡因,結了惡果——的確如此。她近來逐漸戒掉了許多少時常生出的心慈手軟和惻隱之心,或許就是因為看清了,有許多人的可憐,是在自食惡果。


    等的人一直不來,宋麒先放下了報紙。於曼頤感覺到他要說話,便將眼睛抬起。


    「你過年去哪裏?」宋麒問。


    「薑老師問我要不要去她那,」於曼頤說,「方千也問我了。」


    「你倒是不寂寞。」


    「你有話直說。」


    「去我姑媽那?」


    於曼頤不做聲。


    「方千說你推了,」宋麒搖搖頭,又將報紙拿起,「恐怕薑玉你也推了吧,我看你隻是哪都不想去。可過年哪有在旅社裏的?」


    「旅社裏蠻好的。房間弄亂也有人打掃,我作畫顏料氣味又大,住宿舍和租房子反而不方便。」


    「你錢還夠麽?」


    「夠,從沒這樣夠過。」


    她那月份牌的前八張已經交過去了,劉老闆一張一付,出手痛快又闊綽,叫於曼頤意識到人還是要給賺錢容易的人做事,自己才能也賺得容易些。


    沒有尤紅,她一個人畫,日日夜夜不合眼,倒是沒耽擱工期和質量,這讓劉老闆對她的信任日漸加深。


    她又清瘦一些,臉上的線條愈發銳利清晰,眼睛裏的光凝而深邃。宋麒抖了下報紙,用罷工潮的頭版報導遮住了自己的神情。


    他心不在焉地讀了兩行,報紙忽然被於曼頤扯下去了,他則借著那個被她手壓出的v字空隙裏看到她朝自己探身。


    「怎麽了?」連續吃軟釘子的宋麒沒有深聊的心情。


    「你就不能多請兩句?」於曼頤道。


    「……」


    「我確實哪都不想去,」她說,神情看起來甚至是很正經,「不過是你的話,多請兩句,我可能就願意去了。」


    ……她從哪學的這些?


    宋麒被她撩撥得神色微僵,他這樣的口才和反應,竟然被她壓製了。兩人隔著報紙的v字空隙對視著,他還沒來得及再次開口,咖啡館門口忽然傳來了開門的鈴鐺聲。


    寒意隨人一道被挾進來,這一進竟然是兩個——


    一個穿了白色大衣,頭戴一頂平頂帽,手指上是洗不淨的鋼筆漬。另一人也戴著壓低的帽子,穿了件工廠工人才穿的短外套,跟在前者身後,步履匆匆走到於曼頤他們二人桌旁。


    宋麒急忙放下報紙,於曼頤也將手收回去。那穿白色大衣的將帽子摘下,露出一張戴著金絲眼鏡的臉——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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