於曼頤在真正賺到花不完的錢之前,一直沒有正兒八經的攢下什麽錢來。她日後反思這一困境,發現是自己實在太愛買衣服了。


    這種購買慾追根溯源,大概就是在她最愛美的年紀卻隻能經受兩件衣服來回更替的困窘。而後境況好一些,又隻能從裁縫鋪子買來別人做衣服的邊角料,拿回家自行裁剪。


    這窘迫的境遇在她進入商務印書館拿薪水後略有緩解,又在決定和宋麒去看他姑媽前徹底破戒——她拿出很大一筆錢,去一家有名的裁縫鋪,量身定做了一件旗袍。


    上海實在是於曼頤生平所見最為在乎衣裳潮流的一座城市,她記得自己第一天來這裏時,最時興的旗袍款式還是寬鬆的大袖旗袍,長度大約到小腿,女人們習慣在脖頸處戴一條絲巾,袖口微喇,垂在臂彎處,再長一點,還能水波似的垂到手腕。


    然而還不到一年,這種旗袍就在女人間過時了。裁縫給她推薦了一種長及腳背的旗袍款式,曲線收腰,是一個電影明星穿火的——


    說起來,於曼頤剛來上海的時候被那幾位阿婆新梳的髮型,也是這位影星帶火的。


    因為衣長到腳背,又有三顆扣子將立領扣高,這種旗袍就顯得人身形特別的修長瘦削。如此形容,這旗袍聽上去是更為保守的,然而實情並非如此。


    這款旗袍的袖子和之前的所有衣服比起來,都太短了,短得幾乎可以稱作無袖,短得於曼頤連連擺手——


    她那身洋裝都沒有露出這樣多的胳膊,這胳膊要是給於家的那些女人看到,真是嚇得眼白一番,馬上就要暈過去了。


    「你能不能不要這麽土?」她和裁縫溝通時宋麒本隻在一旁坐著看報,聽了幾句後,忽然很不可思議地將報紙放下。


    「我哪裏土了?」於曼頤被他說得莫名,「這胳膊露這樣多,我怎麽敢往高了抬手?」


    「抱歉,我用詞不當——你能不能不要這樣封建?做個旗袍還要將袖子加長,你叫我好有挫敗感。」


    「你有什麽挫敗?」


    「這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日子什麽時候才能到頭。」宋麒放下報紙,氣得走了。


    於曼頤看著他背影消失門口,「嗤」了一聲,轉回裁縫方向,繼續說:


    「不用理他,袖子就還要去年那款大袖,到臂彎那種。長度就要方才試的曳地到腳麵的……叔叔,這真的土嗎?」


    裁縫手裏握著皮尺,息事寧人道:「人穿衣服,又不是衣服穿人。於小姐這樣的容貌身段,穿什麽,都像電影明星。」


    瞧人家這情商,和紹興的布店老闆娘簡直不可同日而語,安慰話說得叫人通體舒暢。於曼頤側過頭,也往鏡子裏看了一眼——


    她穿了一件店裏的煙藍色軟緞旗袍,立領收束,領子外麵戴了一串搭配的珠串項鍊,她到底是誰呢?


    會做生意的人時刻會做,於曼頤正看著,老闆又拿過來一件雪青色的大衣給她披到旗袍外頭,問:「天要轉涼了,於小姐要不要再搭配一件呢?」


    衣裳真是無底洞,於曼頤婉拒道:「晚些再買吧,今日隻定這一件旗袍。」


    這兩個人真都不是好脾氣,因為這一條袖子,竟然能從定做鬥嘴到取衣服。付帳時宋麒一邊與她辯論一邊拿錢,皮夾抽出來,還是於曼頤送的那個。


    然而下一秒,她又將他推開,掏了自己的錢拿給櫃檯,不甘示弱道:「這樣土的一件衣服,怎麽好意思叫宋先生掏錢。」


    「啊呀,於小姐真是好闊氣啊,」宋麒被她身子擋著靠不近櫃檯,隻能動嘴,「那也將欠條給我一併消了吧,我昨日還夢到你寫了個天文數字上去,將我自己賣了也償還不起。」


    「宋先生對自己的容貌太謙虛了,我想五十塊還是賣得的。那欠條也至多價值五十元,和你的信用相同。」


    她說完了便瀟灑地離開,留下宋麒與裁縫鋪的老闆對視。


    「平叔,我從小在你這裏定衣服,你倒是就看著。」


    「哎呀,哎呀,」那老闆擺手,「宋先生,你要是因為錢沒花出去不痛快,我這裏還有一件雪青色的大衣,現在定下剛好冬天穿……」


    宋麒再度掏出皮夾,老闆終於將這件大衣推銷出去了。


    經過這樣一番折騰,到了下個周末時,於曼頤終於換上那件旗袍,又與尤紅拿化妝品在自己臉上研究一番,然後和宋麒一道坐上那輛去他姑媽家的黃包車。


    她來上海後竟然還往高竄了兩厘米,穿的鞋又帶了半跟,個頭從以往隻到宋麒喉結處變作到他下頜。


    真是人高了,翅膀硬了,脾氣也大了。兩個人都將臉扭開,在黃包車上背對背,誰也不理誰。


    他們那兩年真是奇怪,總為了無聊的小事吵來吵去,要麽是欠條,要麽是袖子,就過不得一天安生日子。僵持到姑媽家大別墅的門口,於曼頤忽然道:


    「你要是這麽討厭封建,你就離我遠一些,去和那些又進步又開明的女孩子親近。我就是這樣一個人,我就是不喜歡那樣的袖子。」


    她語氣裏有一點委屈,宋麒立刻心軟,立刻內疚,立刻覺得自己做得有問題。然而緊接著,於曼頤又說:


    「因為一條袖子和我吵架,我看你和我表哥沒什麽差別,或許你還不如人家呢。」


    他竟然將自己與那個表哥對比,宋麒剛產生的內疚立刻消失了,奇恥大辱湧上心頭。兩個人繼續開吵,吵得門衛將他們引進花園裏等著宋麒姑媽出來時,都忍不住回頭看起熱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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