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曼頤?」


    身後一道帶了幾分疑惑的女聲,於曼頤下意識頓住腳步。回頭的瞬間,一個梳著筆直長黑髮,戴金絲眼鏡的女人站在墨綠色的地毯上,頭微微歪到一側,驚訝地看著她。


    那老師看見於曼頤頓步,立刻加快步伐,進了走廊深處的辦公室,將門「咣當」一聲合上了。而於曼頤在意識到他身影徹底消失後,也隻能轉移身子,看向那叫住她的女人。


    走廊狹長逆光,她聚焦視線,終於認出了那個模糊的人影。


    「姐姐……」她很久沒叫人姐姐,腦海裏控製不住地出現遊筱青的樣子。於曼頤甩了下頭,改口道,「霍姐姐?」


    兩個人都認出了對方,霍時雯立刻走過來,牽著她的手腕問道:「你這是……自己來上海了?」


    …


    距離上次來上海已經過去了大半年,於曼頤終於後知後覺地明白了,那天她隔著一扇玻璃看到一個女人在喝中藥——人家喝的不是中藥,那東西叫咖啡。


    「薑玉現在很有名,主編叫我採訪她,不過她今日不在學校,我隻能和經理預約了下次的時間,」霍時雯低頭將咖啡裏的冰塊用勺子撥到一邊,輕聲問,「你需要我幫問她你的事嗎?」


    當然需要,但於曼頤現在最擔心的並不是這件事。剛才霍時雯寥寥數語,以她的閱歷,她完全沒聽懂她那些弦外之音,這些受過教育的人說話總是很含糊。她甚至覺得,她是在看宋麒那份報紙後麵的那些內容——那些主義,理念,自由,民主。


    「時雯姐,」她用霍時雯更習慣的方式喊她,「你能不能再說清楚一點,就是那些關於宋麒的事。你不要用和方千他們說話的方式和我說……我聽起來好難啊。」


    霍時雯抬眼看了看她,嘆了口氣。她往前移了下身子,把聲音壓得很低。


    「我不說清楚,是因為這些話不適合在公開場合說,」她說,「你坐到我旁邊,我小聲給你講。」


    於曼頤立刻放下那杯她根本沒喝下去的咖啡,從霍時雯對麵坐到了她身旁的一把椅子。霍時雯隨身帶了一個小包,她從裏麵拿出一個巴掌大的筆記本,裏麵粘貼了不少報導。她翻到其中一頁,拿到了於曼頤眼前。


    「這插畫還是用的我……」於曼頤想起自己給宋麒寄過那一大包插畫的小樣。


    「嗯,是宋麒那份報紙,」霍時雯說,並示意她聲音更小一些,「他這份報紙,其實不全是他自己出錢做的,有一部分資金是另一本在上海很暢銷的周刊資助的。那家周刊的主編,去年發了一篇文章,嘲諷了一個……」


    她又在思考怎麽給於曼頤解釋。


    「上海有一些土地是租界的,租界裏有很多外國人,他們也有自己的報紙和團體,」她說,「這個主編寫了一篇文章,分析了一個國家在本國的皇室,那個國家在上海的報紙就說,他這文章有侮辱意味,要求處理這個主編。」


    「憑什麽啊?」於曼頤說,「我在自己家裏說幾句話,他們怎麽管得那麽寬?」


    「他們一向管得很寬,」霍時雯道,「但他們管得寬是他們的事,我們沒想到,這個主編竟然真的被處理了,不但雜誌被停掉,人也被抓進去,判了一年零兩個月。」


    「為什麽不護著自己人?」


    「因為弱小和恐懼,」霍時雯道,「這件事一出,很多滬上的報紙都看不過,紛紛刊登文章,宋麒那份也發了。還有很多法律界的人也被惹怒,組織了法律營救……結果就是,很多人都被懲治了。」


    「那宋麒也……」於曼頤回想起那個被反覆提及的「冬天」。


    「其實他本來是可以逃過去的,」霍時雯說到這裏,忽然看了看於曼頤,問她,「你……對宋麒了解到什麽程度?」


    於曼頤覺得自己還算比較了解他,他都和自己承諾他沒有別的事瞞著她了:「他不就是一個……學機械的學生嗎?他還有個筆名叫齊頌。」


    「就這些?」


    「嗯。」


    霍時雯做記者出身,說話滴水不漏。她意識到宋麒做事都有自己考慮,既然他還沒有向於曼頤全盤托出,她也隻能委婉道:「他家裏也出了點事。以前的話,或許還能幫他。結果這次不但沒幫成,還把他連累了。有些人做事講究那套父債子償,推波助瀾,叫警察把他關了一個月才放出來。」


    「一個月?」


    「總比那位主編幸運多了,」霍時雯說,「出來後有段時間,警察總上門查他,他就搬了家,和一些交好的同學也斷了聯繫,不希望連累別人。他現在去學校也不多,除了課業,在一家機械廠兼做工程師……這都是方千告訴我的,我去探看遊家那位姨太近況的時候,見過她一次。」


    咖啡桌上蒙了一層鏤花的布,於曼頤聽得控製不住地用指腹摩挲那些鏤空,她覺得自己的心好像也是這樣,一個洞跟著一個洞。


    「你去找過他?那你想要他現在的地址?」


    於曼頤低著頭,輕輕點了下。


    「但他未必會留你太久,他現在對誰都很淡,不知道在獄裏怎麽了,」霍時雯從她的剪貼本上撕下一張空白紙,寫了行潦草的字上去,「對了,你還沒告訴我,你自己來上海是怎麽回事呢……你家竟然願意放你出來麽?」


    於曼頤不願意抬頭看霍時雯,她怕自己抬起頭,眼眶裏的水汽就藏不住。她用小拇指把那張寫了宋麒地址的紙片拖到眼前,說話也隻敢幾個詞組斷成句:「嗯……放了,他們,放我走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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