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在臂彎裏眨眼,幾乎要為自己的這些想法傷感得落下眼淚。剛用袖子把眼尾淚水吸幹,小郵差又從她身旁跳出來了。


    於曼頤抬起眼,看見小郵差的一瞬忽然自暴自棄地想:啊,似乎也還沒那麽差,她身邊,起碼還有一個絕對不會離開紹興、滿心惦記著升任郵務生的小郵差。


    「曼頤姐,門外有人來找你!」小郵差大呼小叫道。


    又有人來找她。


    於曼頤把自己狹窄的社交麵想了一大圈,刨除了告病的遊小姐和離開的蘇文,還有已經逃之夭夭的方千,立刻認定是上午缺席的宋麒回來了——


    他一定是來告訴她「風箏高飛處」的後文了!


    於曼頤興奮得從椅子上一躍而起,幾乎是蹦跳著往學堂外麵跑,跨過了一道教室的台階,又繞開孔夫子的塑像,滿臉的笑意,在看到門外人影的一瞬……僵住。


    門外等著她的不是宋麒。


    而是一臉漠然,又因她的笑臉而皺起眉的三媽。


    …


    剛來學堂的時候,於曼頤認識了許多會因為她的高興而高興的人。如今掃盲課就要結束了,這些與她同喜的人即將離開,因她的快樂而不快樂的三媽,似乎終於找回了自己的存在感。


    方千不在,沒有人會攔著她帶於曼頤離開。於是這個夏天裏,於曼頤第一次沒有在學堂或畫室度過下午,而是在那個曾經要給她製定嫁衣布料的布料店。


    頭一次來,三媽叫這位布坊老闆娘見過了於曼頤在家裏的地位。但此後她在學堂裏的事,又叫當地的許多人傳言開,包括那輛停在於家門前的大汽車。


    因此,哪怕做生意的人最會察言觀色,那老闆娘似乎也拿不準該如何在三媽麵前對待於曼頤了。


    「一件中式的長袍,」三媽站在於曼頤身後,冷冰冰地給她下指令,「一件過冬的棉衣,上下一套,多配一條男士社交用的褲子,再一件帽子和絨褲。還有,你表哥這次的家書裏說,他的褥子也很破了,你再選個素淨花色,按照他信上的尺寸做一套被褥罩子,和做好的衣服一道寄過去。」


    於曼頤覺得自己的算數又差了,不然她怎麽算不清這些衣服要多少布料,又記不清那寫在紙上的一大串尺寸呢?


    「這樣多的衣服,」老闆娘終於找到了切入點,「於二小姐真是心靈手巧,能把未來夫婿的衣服全包下來。娶一個這樣巧手的媳婦,比去外麵找裁縫,實惠多了!」


    於曼頤低著頭,手指劃過那些或粗糙或順滑的布料,心裏忽然很悲哀——她說她實惠,而實惠,也是一種便宜。


    她做衣服的手藝,是方千她們口中的心靈手巧。而在這些人看來,這印證著她的便宜。


    她一言不發地將幾種顏色的布匹抽出來,有兩件放在一起的,是成套的搭配。那老闆娘方才那句沒聽見反駁,於是再接再厲道:


    「於二小姐的眼光真真是好啊,不愧是在學堂畫像畫得人盡皆知,又在畫室裏正經學過的。這兩種顏色搭配著做出一身衣服來,誰不誇一句你夫君器宇軒昂,出類拔萃——」


    「嗤。」


    三媽這聲一出,察言觀色的老闆娘立刻安靜了。


    「學些半吊子畫工,」三媽看著於曼頤的背影,冷聲說,「拿到外麵也混不到飯吃,給男人挑衣服顏色倒是剛好。於曼頤,你這美術,沒白學。」


    於曼頤閉了閉眼,手在布料上攥了一把,擦下一點汗去。老闆娘不敢再說話,布坊裏安安靜靜的。片刻之後,於曼頤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,忽然開口替自己澄清:


    「我學畫畫,不是為了給表哥挑衣服,是為了學一個讓自己安身立命的法子。」


    老闆娘嚇得大氣都不敢喘,看看於曼頤,又看了一眼於沈氏。而於沈氏的神色初初有些驚訝,不過大概是她最近被方千回嘴得習慣了,竟然少見的沒有暴怒。


    她隻是抱起手臂,看著於曼頤,看了好長時間,終於從嘴角滾出一道笑聲來。


    那笑聲起初隻有短促的一下,而後變長,變高,變得刺耳起來。於沈氏笑得老闆娘的神色都侷促起來,終於緩慢地停下,擦了擦眼角消除的淚,尖聲道:


    「安身立命?我在於家這些年,還沒見過哪個女人不吃於家給的飯,靠自己安身立命。於曼頤,縱然你有些畫畫的天賦,但就那些我翻出來的作品,也當真是拿不上檯麵的平平無奇。那記者衝著你是個女人才來採訪你,你以為你當真出去找活計,誰會為了你畫的東西付錢?」


    她頓了頓,繼續說:「你那個老師蘇文,不也是賣不出畫作,最後隻能靠給人上課賺口飯吃?老師都是這樣的庸才,教出來的學生又能強到哪裏?」


    「除非,除非你離開這紹興鄉下,去師從什麽名家大師,學個一年半載,或許能有一點名堂。可是哪有這樣好的機會給你?」


    「你聽沒聽著我說話,於曼頤——」


    「——於曼頤!」


    馬車上一道叫名字的響亮呼喚,終於把於曼頤從下午在布坊的噩夢中喚醒。她瞪大迷茫雙眼,看見方千坐在她對麵,看她的神色十二分擔憂。


    「我一時沒在學堂裏看著,就叫她把你帶走了,」方千在搖晃的馬車上站起身,往她旁邊坐下,「看你下午恍恍惚惚,沒出什麽事吧?」


    於曼頤遲疑片刻,還是搖了搖頭。於沈氏下午已經叫人把衣服拿回了於家,她回去上了最後一會兒課,並沒打算告訴方千。她已經為了她與三媽吵了太多的架,她很快就要走了,於曼頤沒必要再把她牽扯進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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