門剛一打開,謝淳就聞見了淡淡的餛飩香味,看見沉玉拎著食盒站在門口,沉默地看著他。


    雖然沉玉一句話都沒說,但謝淳還是立刻會意。


    「樽兒又把你支使開跑出去玩了?」謝淳將輕輕門掩上,湊近了沉玉悄聲道。


    「是。」說著,沉玉不動聲色地向他身後瞥了一眼,來時他便感受到了屋內還有旁人,但並不知曉是誰。


    但現在看到謝淳的動作,裏麵的人他也心中有數了。


    「那你先回去休息吧,待他回來我自會收拾。」說著,謝淳接過了沉玉手中的食盒。


    等沉玉的身影消失,謝淳才轉身回了廳中。


    食盒才放下沒多久餛飩的鮮香就瀰漫開來,將空氣中那淡淡的墨香盡數掩蓋。


    目光落在那食盒上,謝詢言鼻尖一動,語氣篤定:「劉家的小餛飩。」


    謝淳正看著食盒中那一碗小小的餛飩,不知如何是好時突然聽見這話,不由驚訝怔愣,然後後知後覺地應了一聲「是」。


    「端過來為父嚐嚐,好些時日沒吃過了,如今那攤子應當是那對小夫妻繼承了吧?也不知道可有變化。」


    「……」謝詢言居然也知道劉家餛飩?在謝淳眼裏,謝詢言情致風雅,精緻講究,和那些煙火小巷實在是沾不上什麽關係。


    「愣著作甚?」


    謝淳回過神來,把餛飩端了過去。


    木勺舀起一個個柔軟鮮香的小餛飩送入口中,謝詢言眉眼也舒展開來:「嗯,味道還是差了些,不過也算不錯。」


    看著那碗本就不多的餛飩見了底,謝淳悄悄咽了口口水,心中鬱鬱,這可是謝樽專門送來的,結果他連口湯都沒喝上。


    「謝樽讓人送來的吧,今日沐休,他竟有這閑心天不亮去買這一碗餛飩?」謝詢言吃完了餛飩,木勺落入碗中,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。


    謝淳心頭一跳,心中不斷想著要如何能忽悠過去。


    雖然謝詢言從不過問謝樽的事,兩人也半年見不上一麵,但謝詢言不喜歡謝樽那般閑不住的放誕作風他也是知道的。


    謝淳還記得自己年幼時唯一一次偷溜出門玩樂,便被被罰跪祠堂一天一夜……


    「他與我說了,今日要與同窗出門遊春。」謝淳覺得如此說,應當也算不上欺騙了吧。


    謝詢言聞言輕笑一聲,直言道:「哪個同窗?趙澤風?趙家那小子會賞春的心思?」


    「……」好像倒也沒錯。


    「謝樽和他爹一樣,是個不安分的性子。」


    謝詢言說這句話時的語氣實在算不上好,堂內氣氛霎時有些尷尬,謝淳斟酌片刻接了一句:「說來,三叔如今怎麽樣了?」


    「還能怎麽樣。」謝詢言端起茶杯漱了漱口,神色難辨。


    「依舊賭著那口氣,生怕沾染上謝家一星半點,早就將我這個兄長忘了個幹淨。」


    此事謝淳不可妄議,見謝詢言獨自沉默,便靜立一旁,也不再說話。


    謝詢言摩挲著手中的茶杯,漸漸陷入了回憶。


    他這個弟弟,其實從小就與謝家格格不入……


    謝詢佑資質平庸,夜夜挑燈夜讀,勤修不綴,卻依舊文墨不通,書畫拙劣。


    當年長安人人都說,謝家的小公子比起他兩個驚才艷艷的哥哥,實在是平庸至極。


    到了後來,眾人皆說他讓謝家蒙羞,甚至有人詆毀他並非謝家血脈。


    但這些自外部而來的重壓於謝詢佑而言並不算什麽大事,他雖然資質平庸,但好在樂觀瀟灑,並不將那些風言風語放在心上。


    到了謝詢佑十六歲時,他偶然結識了一位行至長安的江湖遊俠,兩人一見如故,謝詢佑也愛上了對方口中無拘無束的恣意江湖。


    謝詢言至今還記得,當年謝詢佑拎著酒罈說自己要仗劍江湖時那雙明亮璀璨的眼睛,如同驕陽,瞬間便奪走了他的全部視線。


    但是謝詢佑並未因此獲得什麽驚天轉變,他的武學天賦也依舊是平平無奇,如何努力都不得法門。


    不過他身上始終有股韌勁,他徹底放下了他捧了十幾年卻無半點成果的琴棋書畫,再不碰一下,隻每日舞著那柄木劍,日復一日……


    而在之後的某一天,謝詢佑和老國公因為謝詢佑的婚事爆發了一次激烈的爭吵。


    老國公本就對這個平庸而不務正業的小兒子有所不滿,此事之後,他便徹底對這個在他看來越發荒誕的小兒子失望了。


    兩人開始了長期的冷戰,最後以謝詢佑在及冠那年離家出走為結局。


    七年後,謝詢佑終於歸家,身邊一個身懷六甲的異族女子和一個已經四歲大的孩子。


    老國公勃然大怒,剛一回來,謝詢佑便跪進了祠堂,背上被打得血肉模糊。


    大虞禁止士庶通婚,何況那女子出身異族,身份不明,聽說還是謝詢佑從匪窩裏救出來的。


    因為謝詢佑,謝家再次淪為了長安城的笑柄。


    於是老國公一怒之下,將謝詢佑從家族中徹底除名。


    而對於謝詢佑而言,禍不單行,他的妻子受了驚嚇難產,生下謝樽以後便力竭而亡。


    謝詢言如今回想起那時的血腥場麵,依然會感覺到手腳發軟。


    這一次,謝詢佑像被抽離了魂魄一般,那雙眼睛黯淡無光,他連爭辯的力氣都沒有了,沒有告訴任何人,便帶著他已的長子離開,十餘年杳無音信,再沒回過長安一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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