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秦捂住左胸,血水順著指縫冒出來,尤異朝他伸出雙手:「你過來。」


    周秦惦記著:「梅輕怡…」


    「……」尤異冷靜道:「沒事,放心,你過來。」


    周秦走了兩步,失血帶來缺氧,他整個上身失去平衡,往前傾倒。


    尤異一把接住他,小心翼翼地避讓插進他胸口的匕首。


    「你沒事。」尤異顫聲安撫:「放心,你沒事。」


    周秦哆嗦著伸手,將匕首從自己胸口拔出。


    老人力氣到底沒那麽大,劃了一條很長的口子,刀尖不偏不倚卡在肋骨中。


    尤異奪了他的刀,劃破手指,在他胸口毫不吝惜地抹上一圈,黑血與鮮血交融。


    傷口停止流血,開始結痂。


    尤異將他推到門外。


    周秦癱坐在地,粗重地喘息,他褲袋裏,有什麽東西在發熱。


    周秦低頭一看,金光陣陣。


    是佛舍利!


    他把佛舍利從褲包裏取出來,捏在手中。


    尤異望向梅輕怡。


    梅輕怡癱倒在地,劇痛帶來了神智的須臾清醒,他竭力朝門外伸手:「救命……」


    「……」周秦看不見的地方,尤異背對他,目光冰冷得可怕,以一種近乎在看死人的漠然說:「你真的想出去嗎?」


    梅輕怡後脊發涼,恍惚間,他好像也察覺到了。


    他真的能走出去嗎?


    尤異並沒有剝奪他嚐試的機會,他一隻腳在門內,一隻腳在門外,側身讓開出路。


    梅輕怡四肢並用,連滾帶爬,撲了出去。


    周秦一把接住他。


    尤異撤腳,神奇的是,房門不再自動合攏。而符咒,也不再沙沙作響。


    第71章 卷叄完


    梅輕怡推開周秦, 失魂落魄地向前。


    「得救了?」周秦懸在心口的大石落下一半,他扛起昏迷不醒的老錢叔。


    「…」尤異不知道該怎麽說。


    梅輕怡的月白旗袍染上水銀和鮮血,盤發散落,他在淒涼的月色下, 踽踽獨行。


    而他手中, 赫然握緊的, 是裝滿水銀的注射筒。


    梅輕怡頭也沒回,跌跌撞撞沿迴廊前行, 那是去戲台的方向。


    梅輕怡上了戲台。


    周秦和尤異默默地跟過去。


    「再聽我唱一曲吧…」梅輕怡搖搖晃晃站上戲台。


    鮮血混著水銀,汨汨從他頭頂流下。


    水銀中毒, 他渾身的皮膚開始發黑。


    「周秦…」尤異輕聲說:「我告訴過你,預言, 是既定的未來。」


    命運, 那麽蒼涼。天意, 盡是無常。


    周秦終於後知後覺,他瞪大雙眼望向戲台上的梅輕怡。


    初見時, 他是奪人眼球的花旦,碑林老戲園裏最年輕的台柱。


    他是虞姬,一顰一笑, 撚指作揖, 他為霸王舞劍,秋瞳含淚, 他甩開水袖, 江東大火滅盡。


    時光荏苒, 梅學成將年少的他送進戲園。


    「你愛唱戲, 」梅學成笑得慈祥, 「二叔當然支持!」


    高中畢業, 他拿著錄取通知書,興奮雀躍,第一個去找他,梅學成在店鋪裏,左手和右手下象棋。


    「二叔!」少年笑容羞澀:「我考上了,中央戲劇學院,京劇專業。」


    「考上啦?!」梅學成和他一樣驚喜,豎起大拇指:「走走,今晚二叔請你吃席!」


    他畢業了,回到西安。


    梅學成去機場接他:「為什麽不留在北京啊,北京多好。」


    梅輕怡坐在副駕駛,扭頭看他。


    光陰在高大的男人身上,遺下不可磨滅的痕跡,記憶中儀表堂堂的二叔,兩鬢竟也生出白髮。


    他笑嘻嘻地,半開玩笑半是認真:「我呀,我還要回來給您養老呢。」


    一室之內,一個沒了父母,一個沒了妻兒,梅家僅存的血脈,相互依存,其樂融融。


    梅輕怡偶爾會問他:「二叔,我身邊總是發生不好的事,我也沒幾個朋友。你不害怕?」


    梅學成不以為意:「當然不怕,你是我親侄子,是二叔的福星,那些事到不了二叔身上!」


    他笑容忽然斂去,嚴肅又鄭重:「輕怡,以後不許拿自己當災星。你隻是碰巧遇上而已。」


    「……」梅輕怡哭笑不得,點頭:「走吧,二叔,請你吃飯。」


    戲台上,年輕的花旦撚指作勢,他微微抬眼,仰望明月。


    西皮快板一起,絲竹管弦齊鳴。


    「王公子好似一朵採花的蜂。想當初花開多茂盛,飛過來飛過去采了奴的小花心……」


    女子眉眼低垂,幽怨含情。


    「玉堂春,」得益於愛聽戲的老爹,周秦聽出來了,「蘇三。」


    「到如今…」


    「花開不結正…」


    梅輕怡的氣息越來越微弱,但他堅持站直身體,深吸一口氣。


    「奴也不見三郎的身——」


    水銀注射筒落地,梅輕怡攤開雙手,佛舍利在他手中,金光與月色輝映。


    「二叔…」梅輕怡垂低眼簾,嘴裏流出越來越多的血:「咱們一家人…終於…團圓了。」


    佛家業火在陰氣最濃煞處燃燒,大火中,梅輕怡仰頭望向天際。


    輕輕地,撇開最純真的笑容,一如年少時。


    「你來了。」他說。


    藍袍道士落在他身邊,清俊的容顏浮上悲戚,他輕輕搖頭,朝梅輕怡伸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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