幾日後, 鄒清許終於活蹦亂跳了,但謝雲坤徹底回不來。


    押送囚車的道路兩旁人山人海,百姓們拿著雞蛋和爛菜葉, 一砸一個不吱聲。


    謝雲坤為非作歹,作惡多端,名聲奇臭無比,哪怕是死刑,人們都覺得便宜了他。


    謝止鬆想救他, 救不了。


    榮慶帝已經給過他一次機會,保過謝雲坤, 底線不能一低再低。何況梁君宗抓著這件事死咬不放,步步緊逼,加上民怨沸騰, 人們對謝黨乃至對朝堂所有的怨恨都集中到謝雲坤身上,如果再不處理謝雲坤,怕是要造反了。


    榮慶帝這個皇帝也不好當。


    謝雲坤強搶民女,老漢上門去找自己的女兒, 被他找人活活打死,而後扔到臭水溝裏,在謝雲坤眼裏,平民百姓和狗一樣。


    這位老漢幼時喪母喪父,中年時好不容易娶到一個聾啞媳婦, 生下一個女兒, 原本以為幸福終於降臨, 一家三口好好過日子, 然而後來媳婦因為生病沒錢治也離世了,他情深再沒娶妻, 一個人將女兒辛辛苦苦拉扯大,老了卻被人活活打死。


    這件事在民間廣為流傳,人們心疼老漢的遭遇,紛紛憤憤不平,像謝雲坤這樣的人渣,隻能下地獄,必須下地獄!


    謝止鬆不斷上書,梁君宗緊咬不放,榮慶帝避而不見。


    人頭落地的那一刻,人群中發出震天的歡呼聲。


    總有人守護世間的道義。


    謝止鬆待在家裏閉門謝客,整整七天沒有出門。


    安葬完謝雲坤後,謝止鬆立刻開工,他將全部的心神再次投入到內閣,摒棄了悲傷,天天加班到深夜。


    這讓那些想要因此事彈劾他的人無從開口。


    榮慶帝也因此對謝止鬆體恤有加,下放更多的權力,人人都以為謝止鬆心如鐵石,在兒子和權力之間選擇了後者。


    深夜,謝止鬆坐在幾案前,他出神地盯著一旁的燭台,都說人死如燈滅,但他仿佛經常感到謝雲坤回來告訴他:要幫自己報仇。


    一個人淚如雨下的夜,是沒有人看見的。


    外麵都說謝雲坤不在了,謝止鬆便不行了,一方麵他肯定大受打擊,另一方麵,他接連失去沈時釗和謝雲坤兩位左膀右臂,勢必元氣大傷。


    但謝止鬆的腦子還在轉,他更低調,更小心,目光更凶欲望更大,像黑夜裏蟄伏的狼,沒人能摸清他的心思。


    謝止鬆大罵了給鄒清許下毒的人。


    謝止鬆雖然做人做事沒有下限,但還是有一些堅守,能用政治手段解決,便不必讓自己像乞丐一樣走投無路,不好的風氣一旦打開,會反噬,會無差別攻擊所有人。


    手段越下流,說明人越不行。


    人不行,走到山窮水盡處,才會使出下策。


    謝止鬆不喜歡如此。


    很快,他開始了自己的反擊。


    謝雲坤不能白死,再怎麽著,也得拉幾個人一起共沉淪,沈時釗便是頭號目標。


    沈時釗為了扳倒謝雲坤,曾經自爆卻毫髮無傷,謝止鬆不能容忍。


    針對沈時釗的彈劾在一夜之間大規模爆發。


    沈時釗之所以毫髮無傷,是因為謝雲坤在他麵前扛著,現在謝雲坤不在了,沈時釗便成了靶子。


    謝止鬆將這一手玩得出神入化。


    曾經沈時釗是怎麽攻擊謝雲坤的,現在謝黨的狗腿子便怎麽攻擊沈時釗。


    天子的安危豈能有一絲疏忽?沈時釗察覺出謝雲坤有問題,為什麽不上報而選擇包庇?沈時釗到底是不是一心一意忠於自己的君主?


    這幾個問題尖銳,深刻,含沙射影,陰陽怪氣,總之,他們要求榮慶帝一同處理沈時釗。


    沈府的嘆息聲再次多了起來。


    鄒清許聽聞此事,當天晚上便要和沈時釗碰頭,他心裏忐忑,在都察院外麵的小道上買了一根糖葫蘆,邊吃糖葫蘆壓下心裏的不安邊等沈時釗,尷尬的是沒等到沈時釗,反而先等到了恰巧從此處經過的梁君宗。


    北風呼號,天地間一片素白,紅得發亮的糖葫蘆似乎成了唯一的一抹亮色。


    眼看梁君宗越走越近,鄒清許將糖葫蘆放在身後,嘴裏呼出的白氣在眼前瀰漫,一瞬間模糊了來人的身影。


    如果他一直是模糊的該有多好,鄒清許心想。


    眼下,他實在不知該和梁君宗說什麽。


    越靠近,梁君宗的步子放得越慢。一場邂逅無從躲避。


    「謝謝你給我烏七,最近有點忙,還沒來得及去當麵道謝,不好意思,你別介意。」一張口,白霧更多,鄒清許的鼻尖也泛了紅。


    梁君宗:「不用客氣,烏七是父親在世時收集的,如果他還在,一定會第一時間拿去救你。」


    提到梁文正,蕭索的街道更加寂寥,鄒清許的胸口忽然發悶,他身後緊緊攥著糖葫蘆,嘴裏流轉過的甜蜜帶起一絲苦澀的回味。


    梁君宗偏頭,抿抿唇,說:「對不起,我之前好像誤會你了。」


    鄒清許詫異得抬頭,他看著梁君宗,梁君宗緩緩回頭,視線相觸,似乎不用再過多解釋任何,過往的一切,好的壞的,都成了一縷青煙。


    「但願我明白的還不算太晚。」


    「當然不晚。」


    鄒清許眼前有水霧,他們終於和過去和解,此後隻用看前路。一陣風襲來,他凍得直哆嗦,回頭看時發現來的不止是風,還有像風一樣的沈時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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