或許這八年裏,他過得並沒有那麽如意。


    他過得好嗎?


    遲潛這時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,自己一直以來似乎從來都沒有問過陳槐安這個問題。


    因為他心裏太恨了。


    他理所應當的認為自己才是這個世界上最悲慘的人,所以陳槐安的一切在他眼裏都會被放大。


    就算他不幸也不會比他更不幸,如果他幸運,也隻會刺痛他。


    遲潛現在是這樣想,可是明明從前,他不是這樣的。


    從前他明明會為他感到高興,那麽純粹的高興,已經很久沒有了。


    也許是遲潛的目光太過灼熱,陳槐安的臉也慢慢變得滾燙,他側過頭,滾了滾喉珠,勉強鼓起勇氣同他對視,試探著問了一句:「怎麽了?累了嗎?」


    那時候,天還沒黑,月已經升起。


    遲潛不得不承認,陳槐安黑色眼眸裏的月色遠比天邊更為皎潔。


    他搖搖頭,目光又重新落回遠處那棵槐樹,他原本走在路上,就是想離它更近些的,因為他後麵的那棵似乎已經打定了主意,要和他保持距離。


    但他走著走著,心裏又無端生出了一團火。


    精神病人的無常就體現在這裏了,前一刻還畏畏縮縮,瞻前顧後,後一刻又立馬生出了毀天滅地的決心。


    他隻是在想,陳槐安明明就在他身後,他又為什麽要望著一個槐樹失魂落魄。


    樹是樹,人是人。


    樹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


    山是不動的,但鳥,是可以飛往山的。


    想通了這一點,遲潛的手就不抖了,他聲音平靜,問:「陳槐安,你陽台上那盆桑葉牡丹,是誰送的?」


    「……我自己買的。」


    「是麽。」遲潛挑了下眉,「看不出來。」


    「花開得還好嗎?」


    陳槐安垂眸頓了頓,嗓音艱澀,「……都謝了。」


    遲潛愣了愣,卻並沒有太多意外。


    陳槐安垂下來的手指倏忽收緊,心裏也有些無力。


    他本來就不是一個愛養花養草的人,那盆花是他早些時候去接遲潛,路過花店順手買下來的,他家裝修的不好,灰黑色調的,他無所謂,隻是想到遲潛可能會悶,看到桑葉牡丹顏色鮮艷就隨手拿了一棵,當時並沒有想太多,那店老闆還告訴他隻要好好養著,花期就會很長,不到冬天凍不死。


    隻不過,現在才夏天,花就全敗了。


    遲潛不在,他往裏麵扔了很多菸灰,究竟是不是被這煙味熏死的,他也不知道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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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雖然陳槐安是一隻驚弓的小鳥,但是遲潛也是一隻驚弓的小鳥呀——


    寶寶們天天開心——


    第55章 厭惡


    「你喜歡嗎?」


    陳槐安抿唇,多問了一句。


    「喜歡啊。」遲潛抬眼看他,又說:「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,從前大院門口有棵洋紫荊樹,那棵樹每年樹根底下都要長出許多線蟲,都是我給它剔的。」


    陳槐安聽他的話,隻是想像著那個場景,心裏竟然也能生出許多嫉妒。


    他在嫉妒著一棵樹。


    這樣的事實倒不至於讓他很驚訝,陳槐安早就已經接受了這樣的事實,那就是他一直都是個很陰暗的人,根本就見不得人好。


    很小的時候,他就什麽都嫉妒,要被他嫉妒也實在簡單,隻要能吃口飽飯,他就嫉妒。


    當然,他最嫉妒的還是遲潛。


    那個記憶裏的小孩,周圍總是圍著許多人,他想要什麽都會有人給他,明明不是太陽,卻比太陽還管用,好像隻要他一笑,天就能亮了。


    他不懂啊,他不懂為什麽會這樣。


    如果他不曾出現的話,也許陳槐安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這天底下竟然會有這樣一種人。


    可是,他偏偏出現了。


    在那個樓梯的狹縫間,他腳邊的那灘髒水,像極了陳槐安的化身。


    遠處風過,可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那種嫉妒就慢慢演變成愛了,現在,陳槐安的愛因遲潛而生,嫉妒也因遲潛而生。


    「記得。」


    他這話說得很輕,像是在肯定他從來沒有忘記過從前,又像是在安撫著什麽。


    那棵洋紫荊樹早已經沒有了,零六年的陳槐安跟著陸休寧的父親陸績去寫生回過一次海城,隻不過他去的不巧,去的時候,不僅樹沒有,人也不在了。


    陳槐安不確定遲潛知不知道這件事情,所以並沒有事先開口去提,隻不過下一刻,遲潛感嘆的聲音就在他耳邊響起:「也不知道我走了以後,它還會不會好好活……」


    不會了。


    他不會好好活。


    沒有你,他怎麽能好好活呢。


    遲潛說著,又側過臉看著他,「你信麽陳槐安,你那盆桑葉牡丹要是在我手裏現在一定還開得好好的。」


    我信啊。


    可你不是都已經離開他了嗎?


    你不在,他自然會枯萎。


    「我信。」


    他垂眸想了片刻,接著又道,「你很厲害,遲潛。」


    遲潛愣了一下,盯著他的臉,不說話了。


    陳槐安心裏馬上又緊張起來,麵上仍然不動聲色,問:「怎麽了?」


    「是不是走累了?」


    遲潛聞言很無奈,「我又不是病秧子,哪裏走兩步路就累了……」他這樣說著,又扭回頭,看腳下的影子,心裏有些抖,又有些眩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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