許多於臉色漲得血紅,捂著半張臉,彎著腰僵在那裏。


    許遠一看她的臉色就懂了,不禁大感吃驚。他腦子反應了半天,才想起來她是個已婚婦女,懷孕好像也正常。


    可是……跟她結婚的是顏邵艾那個一臉嫩氣的傢夥,這事真是讓人感覺渾身不得勁……


    陳春芬還在一旁念叨著「女人病」什麽的,好像懷孕是女人的一件隱疾。沒人理她,她這兩年越發又病又老,單薄得像舊桌子上的油垢,沒有存在感地扒在許多地方。


    許遠偏頭問鬱風:「顏邵艾多大?成年了嗎?會當爹嗎?」


    鬱風想了想,說:「他是九月的。」


    見許遠沒明白,他又解釋道:「他生日是九月,所以將近八歲才上學,初中的時候基本上是全班年紀最大的。下個月他就十九了。」


    「啊?」許遠沒想到顏邵艾居然比他們都大,真看不出來,他看起來比周圍其他少年體格小兩圈。


    許遠撓撓頭,問許多於:「那你懷孕幾個月了?去過醫院了嗎?」


    許多於捂著嘴說:「去找紅會的胡醫生看過,他說三個月了。」


    「哦。」


    沉默了一瞬,許遠又問:「顏邵艾回來了?他在哪兒?怎麽沒過來?」


    許多於:「在二伯那裏。我今天跟二伯說你要回來搬家,我請了一天假。」


    許多於喊的「二伯」就是茶館老闆顏老二,顏家娶了許多於,她就是他們家的人了,平時白天在茶館裏做事,晚上回家還挨著陳春芬睡。


    顏家還算有良心,盡管許多於執意不要工資,顏老二還是借著各種由頭給侄兒媳婦一些錢,不多,隻能夠娘倆個吃飯,陳春芬看病吃藥往往要靠許遠拿錢。


    饒是這樣,老街上說閑言碎語的還不少,有鼻子有眼的,說見過許多於在茶館收了茶錢悄悄往自己兜裏塞,說她仗著年紀比顏邵艾大拿捏男人,從小男人手裏摳零花錢。


    要不然,陳春芬那個要入土的樣子,怎麽能活到今天?而且他家領養的便宜兒子也跑得沒影了,在外麵當流氓,這種家裏隻有女人和病人的……陰氣太重,不好講。


    大家都是私底下傳說來傳說去,沒人會當著她們的麵說,但是往往聽不清的傳言最是刺耳。許多於以前還算大方,如今越來越畏畏縮縮沉默寡言。


    陳春芬還在碎碎念,她現在念的內容更加離譜,「噢,顏姑爺回來了。他回來了,但是你現在有女人病,有女人病男人碰不得,你不要往男人麵前湊……」


    許多於忙說:「媽,我沒有……」接著她瞟了許遠一眼,臉色紅得要滴血,她抹抹臉頰又抓抓脖子,茫然而口不擇言地說:「哎,就那麽一次,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……也不知道他怎麽了,我、哎,誰知道……」


    站在這裏接受許遠的問詢和陳春芬的碎碎念,對許多於而言無疑是一場酷刑,鬱風感覺她好像快要喘不上氣了,活像一隻暴露在烈日地板上的紫紅色大蚯蚓。


    鬱風有些不忍,他拍了許遠一把,推著他走,「快到中午了,再不幹活今天幹不完了。」


    許遠和鬱風一起動手拆了床架,用借來的板車拉到安置房那邊,再一部分一部分地抬到樓上,再把它們拚回一張床的樣子。


    接著抬另一張,然後是被子棉絮衣物,最後把零散的桌子凳子都搬了過去。


    現在家裏沒有再幹收廢品的營生了,許多於在茶館做事,陳春芬身體不好,但她們撿廢品撿出了慣性,一時半會兒改不了習慣,隻要看到地上有空塑料瓶子爛木板子就忍不住撿回家。


    不撿不行,看見了不撿就渾身難受,就跟丟了錢似的。


    所以破瓦房裏終年堆積著廢品,是這個房子裏無法消除的景觀。許遠說那些東西就不要了,都住樓房了,再這樣怕鄰居有意見。


    許多於猶豫著說,先放著吧,你們累著了,剩下的雜物我慢慢搬。許遠嘆了口氣,隻好把所有的廢品都一併搬到了新房裏去堆著。


    搬完最後一趟已經到了傍晚。


    許遠和鬱風錯過了最後一班回市裏的巴車,隻好在安置房裏住一晚,明早再回。


    不知道許多於和陳春芬已經多久沒有去飯店吃過一頓飯了,許遠有點佩服她們,在新房子裏各項東西都沒就位的情況下,她們依然操持出了一頓可口的晚飯。


    一鍋白米稀飯、一大碗看不出什麽做的下飯菜、一盤酸豇豆炒肉沫。


    有肉的菜被推到許遠麵前,許遠用勺子舀了兩勺給鬱風,剩下的推到許多於麵前:「姐,你吃好點,以後我每個月給你打兩百塊錢營養費。」


    兩百塊不多,但多的他也沒有。


    許多於擺手:「不用不用,給媽買藥已經花了你不少錢了……」


    許遠沒說話,隻搖搖頭,示意不用再說了。許多於忽然嘆息:「弟弟是大人了。」


    許遠沉默。但鬱風為這句話觸動,他偏頭看了許遠一眼。


    他高高隆起的鼻樑上冒著亮晶晶的汗水,淩亂的頭髮半濕半幹,他捧著碗專心大口吃飯,下頜和喉嚨劇烈滾動著,像藍鯨在海麵上起起落落,有一種原始而質樸的美麗。


    他背光而坐,影子形成一個黑色巨人籠罩著整個餐桌。


    但那隻吊燈非常臨時,由一根電線吊著垂在半空,鎢絲燈在夏末傍晚的微風中輕輕晃動,於是黑色巨人也跟著微微晃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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