鬱風接了一句:「竊書,竊書,不是偷。」來嘲諷我,我忍不住哈哈大笑。


    「都選編了什麽啊?」我問。


    鬱風想了一會兒,想起其中幾篇——《三個銅板豆腐》《冬天的橡樹》《紫色人形》《小桔燈》。


    夜裏四點半,我打了個嗬欠說:「我隻看過《小桔燈》,比較有名。」


    「困了?撤吧。」


    「去哪兒?」我問。


    「回家吧女士。」


    我還沒聽夠呢,我說,素材聽一半,我還得自己編一半。


    我提議去找個24小時足療店,按個腳,眯一覺,天亮再去喝咖啡,接著聊。


    鬱風現在已經完全酒醒了,比喝醉時更不健談,他警告我不要亂寫。


    我拍著胸脯說「作者有數」。心裏想的是:既然是寫故事,為什麽不就隨性一點,或坦率一點?


    鬱風不去足療店,「哪有24小時按腳的,一聽就不正規。走,我送你進小區。」


    這便利店就是我小區的底商,回家十米不到。


    臨別前我和鬱風再三約定,有時間一定一起喝酒,把沒完的故事繼續。


    回到家,我立馬換上毛茸茸的睡衣鑽回被窩,翻來翻去醞釀不出睡意,幹脆坐起來,靠著床頭找出那幾篇文章讀。


    先讀了《三個銅板豆腐》,天啊,實在是猝不及防,讀之前我隻有一點好奇心,短短幾千個字,讀之後竟然淚如雨下。


    然後讀了《冬天的橡樹》《紫色人形》,依舊哭個不停,胸口脹得要命,最後重讀了一遍《小桔燈》,全都是極好極好的文章。


    這一夜我被人與人之間的溫情完全包裹,跨越時間,滄海桑田,有人為故事裏的「我」以慈悲為懷。


    我突然覺得《俯拾即是》這個名字取得恰如其分,想必那位楊剛老師確如鬱風所說,是個柔和的為人。我對他的故事也產生了好奇,因為鬱風既然有意或無意提到了他,那他一定有特別之處使他很具體地留在了鬱風記憶裏。


    終於約到鬱風已經是兩周後的周末。他並不好約,他經常在鄉下果園裏住著,一年春夏秋三季有很多農活,隻有冬天空閑些。


    他給我帶了些橘子,「這一袋是春見,最早的一批。這一袋是不知火,我那兒最後幾個果子了。」


    我受寵若驚,最早成熟的讓我先嚐,最後幾個也送了我。


    「哈哈哈哈哈,如果許遠還在成都,這恐怕輪不到我吧。」


    「如果是什麽果。」


    「如果亦是果。」


    啊!爛梗!閉嘴吧!


    鬱風說過,許遠出生的農村幾乎家家戶戶都種植果樹,尤其以橘子橙子居多,許遠特別愛吃水果,能當三餐吃。


    我拿出兩個橘子送給吧檯後調酒師姐姐,因為她又酷又美,穿黑西裝、燙拉美卷。她沒什麽表情,用一隻橘子做了兩杯酒端給我和鬱風。


    半杯酒下肚,我告訴鬱風我讀了那幾篇文章,給我感動壞了。


    「那麽,許遠把《俯拾即是》拿回去讀了嗎?」


    「讀了。」


    「他感不感動?」


    「……」


    「?」怎麽了,什麽眼神?我不是傻逼啊。)


    「好好讀書,聽老師的話,姐回去上班了。」許多於把許遠順利交接給楊剛老師,急匆匆地走了,趕回運輸公司做清潔工的工作。


    楊剛:「走,先跟我去班上。對了,你沒書包嗎?」


    「沒有。」頓了下,補充:「還沒買。」許遠打算在棒棒許抽屜裏偷一筆大的,二十、或者五十,上夜市買一個新書包。雖然他對讀書完全不感興趣,但是總算每天有個去處,免得太過於無聊,學生都有書包,上學沒有書包會顯得格格不入。


    「等等,我有個包沒用,送給你,你先用著。」楊剛又從剛才的櫃子裏找出一隻黑色的包遞給他,上麵印著灰字:龍鳯教培。


    「我去成都參加教育廳的會,人家發給我的,新的呢。」語氣裏帶著點兒小得意,書包事小,去省城開大會夠他吹幾屆學生。


    許遠接過書包,在心裏擱置了偷錢計劃。


    「許遠同學,普通話『謝謝』會說嗎?」楊剛挑著淡淡的眉毛戲謔地說。


    「嗯?會。」


    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。」辦公室的老師都笑起來,擰著腦袋來瞧這缺根弦的新學生。


    許遠遲鈍地意識到,剛才應該回答「謝謝」,不過現在為時已晚。


    初三一班的第一堂課正好是語文課,許遠跟著楊剛站到講台上。本來介紹新同學的活兒應該是班主任幹的,但楊剛給班主任打電話,班主任說既然分班沒定,教務處的臨時安排,楊老師帶過去就行,明顯對新學生不感冒。


    「同學們,許遠同學是新轉來的,距離寒假沒有幾天了,他先來適應一下環境,請大家多多照顧新同學!」


    下麵有嘻嘻哈哈的笑聲,夾雜著幾聲「好」。


    楊剛:「許遠,那兒還有個空位,你去坐那兒。好的同學們,準備-開始上課!」


    「開始上課」四個字他說得又快又有力,以至於許遠感覺每個字都被他牙齒咬斷,吞了一半回去。班上又傳出幾聲輕笑。


    楊剛聽見了笑聲,用力地說:「好!同學們精神狀態都不錯!我們-翻開課本!」最後四個字又被腰斬。


    新同桌許遠見過幾回,經常見他呆在茶館裏,或者跟在鬱風屁股後麵,鬱風打人的時候,他會閃遠一點旁觀,要不就是撅草根摘樹葉,反正一副「我不惹事、事不關己」的態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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