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醜瞥了眼指甲裏殘留的少許洋地黃粉末,輕歎一口氣。


    永不言棄的精神是好,可惜有時候用在不該用的地方,一條路走到黑,那她隻能用非常手段了。


    龍鈺公主向阿醜走來:“我找你好半天了!”


    阿醜上前一步,納悶道:“發生什麽事?”


    “有個地方官說要見你,”龍鈺公主道出原委,“本來我們行軍,是不驚動地方官的,最多是衛所和府軍會接到消息。”


    “所以這官員得了消息,還專門跑過來,你覺得奇怪,”阿醜低頭思索,“我這次出行,也沒有驚動任何人……罷了,先去看看是誰再說。”


    淮南地界熟人多,但眼下並沒有進淮南城,怎麽會有人找來?


    阿醜一邊走,一邊看了看天邊的夕陽。


    走進主帳,阿醜隻見一個正七品官服的男子坐在那裏——盧照廷。


    當初壽陽山賊的事,兩人見過幾麵,而後念心就跟著她去了京城。


    “阿醜姑娘!”盧照廷看了眼她腰間的正七品紫色綬帶,有些歎息地打著招呼。


    “盧大人何事?”從官品而論,是平級,不過她也不喜那些官場做派,並沒有放在心上。而這句話也算是客套,盧照廷前來,她知道所為何事。


    “宛娘,不,念心,”盧照廷深吸一口氣,“我想最後送她一程。”


    阿醜眼光向著帳外,沒有言語。


    盧照廷有些惱了,應該說本就有些惱怒。念心若不是跟著她,恐怕此時還好好的,怎麽會陰陽相隔,生死難再見?


    “你自己不能護她周全,當初又何必將她帶走!”盧照廷悲憤難忍。


    “我不能護她周全是我的錯,但是你又有什麽資格指摘我?你覺得你把她帶走就能護她周全了嗎?”阿醜歎息著閉上雙眼。


    “為何不能!她跟著你,就是連一兒半女也沒有留下。日後連為她盡孝的人都沒有……”盧照廷的指責被阿醜打斷。


    “盧大人,盧大人!你太天真了,”阿醜重重歎氣,“從她為江三嫂做那件事開始。就埋下了隱患。你覺得一個殺手,是從我身邊下手容易,還是從你身邊下手容易?對於你,隻要墨玄想,恐怕隻需要一個晚上,你們全家都要上黃泉路!隻是殺你沒有價值而已,還會牽累墨玄自己被人發現蹤跡。”


    有些人年輕不懂事,也可以說是太天真。這和聰明與否無關,純粹就是不諳世事。倒不是說不會人情世故,而是不懂道理。


    盧照廷有些怔愣。


    他一直以為念心是被阿醜拖累才死的。可是如今。他才發覺,事情並不是那麽簡單。


    “隻怪我沒有早些洞悉墨玄的野心,也怪他陰差陽錯收留了憐香……”阿醜忍住幾欲奪眶而出的淚水,“盧大人,人生不能重來。對誰來說都是一樣的。你想要後悔,隻怕也沒有後悔的機會。如果她當初沒有嫁入江家,是不是又不會有後來的一切?誰也說不準,沒發生過的事,誰也說不清。或許另一條路上,也會荊棘叢生……”


    阿醜感慨萬千:“作為生者,我們隻能在自己看得到的一尺三寸地。選擇最好的路。最好的路,不是自私的路,是對你最好,也能讓你問心無愧的路。過去的,就讓一切遠去吧!先掌控你自己的命運,再去說其他。當你的命從來不在你手中時。你又有什麽資格讓別人的把命交在你手裏?”


    是的,就連她,也沒有這個資格。


    從前她剛開堇堂的時候,便以為她已經能掌控自己的命運。她以為隻要奮鬥,就能闖出一片天地。後來才知道。她從一開始就掉進了墨玄的陷阱,她的命從來不在自己手中。


    人生無常,說的就是這樣吧?


    而她現在,又有什麽資格敢讓別人把命交在她手裏,敢讓自己的命運和他人關聯起來?


    因而,她選擇獨力。


    所以當夏翌辰逼不得已選擇打道回府,轉而派了一群血殺跟著她時,她隻得虛與委蛇——等到了雁門關,她再想辦法甩掉這群人就是了。跟著她,不是送死又是什麽?


    念心在譙郡下葬,阿醜親手寫的墓碑。盧照廷在那次談話之後告假回鄉祭祖,一聲不響地跟去。


    阿醜也沒有趕他走,愛跟著就跟著吧,無論怎樣,也算一點心意。


    隻是她再也開心不起來,直到回到久違的古井村。


    “佟五哥!”阿醜站在田壟邊開懷大叫。


    佟寧信已經長得比她高許多了,人高馬大卻更顯得憨萌憨萌的。


    “阿醜!俺真沒想到,還能見著你。”佟寧信驚喜交加,一時間說不出別的話來。


    阿醜拎起羅裙,一路跑到村西小河,大口呼吸著古井村清新的空氣。


    她來的突然,事先並沒有和村裏人打招呼。


    龍鈺公主和璃雪郡主的大部隊駐紮在譙郡城外,並沒有跟著她來。和她一起回村的,隻有十名血殺,兩人在明處,其餘都在暗處。見她一路跑到村西小河,隻得追了上去。


    所以當村西小河前出現歡笑的阿醜,還有麵色平靜地追過來的兩名血殺,河邊洗東西的婦人們都不自禁後退一步。


    這樣鮮亮的衣衫和裝扮,一看就不是普通人,卻在這裏大肆玩樂,這是什麽節奏?


    坐在河邊拎著狗尾巴草的阿醜和身旁的佟寧信說著話:“趙二哥如今在城裏都有了自己的雜貨鋪子了,那趙家沒人跟去?”


    佟寧信大喇喇地撓頭,還和以前一樣神色懵懂:“沒跟去,就趙二嫂跟去幫忙,其他都在俺們村裏。”


    “那正好,我還能去看看趙三嫂,她生了孩子以後我都沒去看過呢!”阿醜抱著再也不回來的心態,當然要和故人,見最後一次。


    淮南城她沒有進,因為錢之璋的事,她拿不準錢展業到底怎麽想,又或者錢之琦是不是會在錢展業麵前說自己什麽壞話,因而她選擇不進淮南城。錢之璋這小子,如今可算是長大不少,至少日後能獨當一麵,也算她報答錢展業知遇之恩,幫他教好了一個差點長歪的兒子。


    而譙郡,她就一定要回來看看了。


    村子裏早早傳開,有個貴人來了,還帶了兩個家丁模樣的人,看上去不近人情凶神惡煞的。


    要是血盟知道了自己在他們眼裏就是個“家丁”,不得氣得吐血!他們堂堂血殺,怎麽就成了家丁了!他們和家丁是一個檔次的嗎!差得遠了去了!


    到時候也就不是不近人情凶神惡煞那麽簡單了……


    佟德全聞訊走出來,正好在路上碰見佟寧信和阿醜。


    “佟裏正!”阿醜微笑著打招呼,立刻恢複乖乖女形象,哪有方才的半分野氣?


    “是阿醜回來了!”佟德全也十分意外,又打量幾眼他身後的血殺,便看出來不是尋常人,但也沒有多問。


    “爹,阿醜難得回來一次,你就給俺放會兒假唄!”佟寧信央求道。


    佟德全恨鐵不成鋼地瞥了小兒子一眼:“你哪是為了這個,一天到晚動不動告假!家裏就你最不爭氣了!”


    “俺知道俺知道,四哥如今都是二掌櫃了,可俺又幹不來四哥的活……”佟寧信嘟囔著。


    佟寧智已經是二掌櫃了?不過他本非池中物。但是經過以前的事,阿醜也不想再和他有交集,所以也懶得打聽。


    “我這次回來,時間也不多,明天就要走了,所以佟五哥陪著我四處隨便逛逛就好。”阿醜這樣說,也算給佟寧信解了圍。


    佟寧信這才鬆一口氣,拍著胸脯保證:“爹放心,俺一定好生招待阿醜!”


    “她是回家,又不是做客,哪裏是你招待,”佟德全歎息一聲,又問,“徐奶奶沒有一起回來?”


    阿醜搖頭:“奶奶病了,我這次去西北,就是為奶奶尋藥。”


    佟德全聞言,又說了幾句安慰的話,再就是誇阿醜孝心大。


    隻是沒人知道,阿醜頂了多大的壓力。去一個從沒有人去過的地方,還是找傳說中的東西,怎麽聽都不靠譜。何況她不僅要治好奶奶,還有夏翌辰的左手。


    阿醜謙遜了幾句,就和佟寧信去趙家串門了。


    趙三嫂的兒子臉蛋紅紅的,還在繈褓中咿呀。


    阿醜直覺得這孩子可愛,哄了好久,才和趙三嫂談起村中這些年的事。


    “周嬸子走的時候,周丫頭隻派了人,壓根就沒親自過來。村裏人都說她沒良心沒孝心,要遭報應的。這不,上幾個月,薛家就倒台了。聽聞是京中的薛太醫獲罪,俺們也是聽說的。”趙三嫂顯然有向阿醜求證的意思。


    “太醫院薛院判,私自換了皇上的藥,給皇上下毒了好些年,害得皇上常常臥病在床,損傷了龍體,”阿醜解釋,“幸好及時發現了,否則在這樣毒下去,後果嚴重。哎,宮裏那些醃臢事,你們少知道些也好。薛院判雖說罪有應得,其實都是反賊收買了他,還好沒有牽連家人。不過薛家失了京中的靠山,恐怕剩下的人在譙郡,日子也不好過吧?”


    ps:


    一更(給大家道歉!今天的另外兩更要等到明天補上來了……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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