俞則軒抬頭,順著夏翌辰的視線望去。房間朝西,透過窗恰好看到日薄西山的淡金光芒。天邊煙霞璀璨,染出一片絢爛的胭脂色。


    朝霞不出門,晚霞行千裏。明天又是大晴天。


    “來了又如何,日薄西山,能改變什麽?譙郡知府那邊我已經安排好,告示都貼出來了。你那邊,挖渠的血殺撤離了嗎?”俞則軒成竹在胸。


    “當然不能全撤離,我安排一部分,暫時留在渦陽和譙郡之間的村落,以備不時之需。其餘的,已經回血盟聽令。”夏翌辰轉身拿起茶杯,隨手給自己斟了一杯茶,輕鬆悠閑地品著。


    “你去歲年末淮南之行,雖不能找出證據為林浩淵平反,打擊四王爺。可這一局反擊,著實占了便宜。”俞則軒有些感慨。所謂失之東隅,收之桑榆。如今朝廷的局勢,常勝不敗是妄想,他們隻能一步步來。


    夏翌辰的桃花眼依舊保持著迷蒙笑意,心思早已百轉千回:起初憐香身死,林浩淵事敗,他的使命其實已經結束。但為了躲那個人,隨口說了譙郡。來了之後才發現,數月不曾下雨。他潛到譙郡衙門偷水經誌典,查到相關記錄,便決定幹一票大的,於是帶著血盟秘密挖渠。


    如今看來,虧得那時反應迅速,當機立斷。這個賭注,下對了。既然搶占了先機,下一步就看對手如何反應,以及――自己不要露出馬腳。


    “你此次出來,借著什麽由頭?”夏翌辰偏頭問。


    “我比不得你這個大乾第一紈絝,常年不務正業遊山玩水。身為東宮戶院掌事,我來譙郡,當然是,為東宮買藥。”俞則軒自嘲道。


    東宮職位,很多都是掛名虛懸,給年輕沒有功名的世家子弟。然而這些人都是太子心腹,一旦太子登基,他們就會受到重用。而且這也是太子拉攏世家的一個好方法。


    夏翌辰不禁嘴角上翹,那一張顛倒眾生的容顏,笑意迷離惹人心醉:“堂堂戶部尚書公子,來做販夫走卒的事,掉價!”戲謔意味十足。


    “總比你堂堂將門世家的昱王世子,成了大乾第一紈絝好。”俞則軒和他是自幼一起玩大的發小死黨,開起玩笑自然肆無忌憚。


    夏翌辰毫不示弱:“你送四兩銀子我明白,是給車夫的路費;送九兩銀子給我這個紈絝,還不夠聽戲的賞錢。”四兩銀子,是四王爺;九兩銀子,是第一富商墨家,隻是,墨家又怎麽了?


    俞則軒語氣認真:“譙郡大旱平息,頭功是太子,第二功是墨家。若沒有墨家日複一日運水,等你鑿穿水係,也已經哀鴻遍野。墨家財力雄厚,太子一直想收這個大助力,你怎麽看?不如趁此機會一不做二不休,和墨家達成聯盟。要是晚了便宜四王爺那邊,追悔莫及。”


    沉吟許久,夏翌辰散漫地說:“墨家隻是商賈,向來低調,這次賑災都不曾透露名姓,如今也隻是傳言。這般低調的處世之風,冒昧找他讓他摻和時局擔風險?這事急不得,放心,四王爺不會捷足先登,我們就好好盯著墨玄,慢慢來。”這事,需要一個契機。


    阿醜和佟寧信回到古井村,趕忙把消息告知大夥兒。村民們一片歡呼雀躍,這晚上,誰都興奮得沒睡好。


    第二日一大早,村西小河果然有水了,眾人忐忑的心這才放下來,開始興致勃勃地組織春耕。


    阿醜忙活到午後,站到田邊舒展了一下筋骨,扶著腰長歎一口氣:腰疼,腰疼,就是腰疼!真不知道那些種田能手身體是什麽構造,彎著腰幾天幾天地幹活。難不成他們的脊椎是艾德曼合金做的嗎?


    好在已經搞定三畝天麻和半畝菜地,豆子、白菜、萵苣她都種了些,過幾個月就能有新鮮蔬菜上桌。在沒有大棚技術的古代,冬天隻能嚼菜幹啃蘿卜,嚼得她都牙疼,啃得她都膩味了。


    正滿心希冀地幻想著豐收,不遠處幾個衣著鮮亮的男女吸引了她的注意:這幾人,看打扮就和他們不是一流的,他們來古井村,幹什麽呢?


    阿醜麵紗下清澈的雙眸好奇地望過去,卻發現一個眼熟的人――是她在滁州行醫時遇到的那個英氣蠻橫丫鬟,好像叫蜻蜓來著。


    這麽說,她家姑娘應該也在吧?


    想著繼續觀察,果不其然看到蜻蜓身邊丁香色麵紗的女子,麵紗與自己不同,隻到眼部以下,露出一雙溫婉楚楚的含情妙目。


    阿醜一撇嘴:這大家千金抑或是小家碧玉,還真是整天在外麵亂跑,也不怕出危險嗎?


    未幾,他們便向阿醜走來。


    “小丫頭,你們裏正家住哪?”蜻蜓雖是問路,可半點禮貌客氣也沒有,語調尖利高揚,十分嚴厲。


    阿醜是見識過她唱作俱佳的本事的,也不奇怪,隻淡淡回答:“就在東邊村口,我給你帶路吧。”為何他們要找佟裏正?這個蜻蜓,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燈,佟家和她交情匪淺,萬一真要找佟德全的麻煩,她不可能坐視不理。以帶路為由跟過去看看,她才放心。


    蜻蜓答應了,一邊走一邊問:“聽你口音不像本地人。”


    阿醜拐了個彎:“我祖籍是外地的。”她並不想多說,直覺的,就是不想和這幾個人扯上關係。那感覺恰像是,物以類聚人以群分,磁場不對頭。


    佟家很快到了,阿醜敲門把人帶進去。


    佟德全打量一番幾人的衣著舉止,清楚來者身份不凡,趕忙請他們在正屋落座。


    丁香色麵紗的女子並沒有碰端上來的茶,直接開口問話,聲音輕柔好聽,溫婉似水,卻暗藏銳利:“佟裏正,我們此次前來,是想了解譙郡的旱情,卻發現河中流水潺潺,百姓都在種地澆田,實在和我們之前的聽聞格格不入。所以,佟裏正能否給一個解釋。”


    阿醜聞言一愣:這是什麽意思?旱情緩解了,不是該皆大歡喜嗎?莫非這姑娘懷疑我們謊報災情?


    佟德全點頭:“這位姑娘,從驚蟄開始,旱情就很是嚴重,村裏的小河幹了,春耕也隻得停止。當時人畜飲水都成問題,還是靠墨家日複一日的施善送水,勉強維持了許多天。如今災情結束,譙郡城已經貼了告示,說是太子派人將水係鑿穿,把淮水引到譙郡,才有了姑娘如今看見的模樣。”


    “你身為裏正,扯謊不眨眼,送水雖然艱難,也不是不可能,我們姑且相信,”蜻蜓英氣的眉毛不耐地蹙起,“可是什麽水係鑿穿,說得神乎其神,我們是這麽好騙的嗎?”


    “蜻蜓,”女子抬手製止了蜻蜓,聲音依舊柔婉,卻莫名讓人覺得不可違逆,“佟裏正,不是我們多疑,是我們親眼所見和之前所聞差距太大。”


    “俺也理解,大旱最嚴重的時候,和如今情景,就像兩個地方似的。但姑娘隻消看村裏的耕地,再問問有經驗的人。如今村裏的地,種了不到一半。這時節種了不到一半,是不正常的。”佟德全耐心地解釋,他也清楚這些人估計沒來過幾次鄉下,對農耕不熟悉。


    阿醜暗自咋舌:在古代,民以食為天,食以農為本。上位者即便不熟悉農務,也該有個熟悉農務的智囊團,否則在一些具體問題上,會鬧笑話的。


    丁香色麵紗的女子沒有表態,蜻蜓倒是出聲了:“我們這就去問,要是你們扯謊,謊報災情可是犯法要蹲大牢的。”


    “我們也隻是初步了解情況,”女子笑意柔麗,卻看不出態度,“既如此,先告辭了。若還有要問的,我們會再來。”


    佟德全也沒有回應,沒有阻攔,隻是送他們離去。


    阿醜麵紗下雙眉不展:這算什麽事,大旱最厲害的時候,沒人來安撫救災;如今災情結束,卻被人懷疑嗬斥。


    隻希望結果是好的,畢竟整個譙郡都有著切身體會,都是證人。


    古井村外一個樹林裏,丁香色麵紗的女子步上馬車。


    “王爺。”她的聲音清婉悅耳。


    “瀾兒,先說說你的見聞。”男子坐在一側,一手扶額,看不清神色。


    “河水清澈潺潺,不像是大旱。不過,田地的確有許多是空的。王爺有何見解?”容清瀾解下麵紗,傾城容顏秀麗柔美。


    男子氣韻清雅悠然,緩緩抬頭,一雙溫然的眸子卻透出狠色:“你看看這個。”說著將一片紙遞給容清瀾。


    容清瀾玉手接過,掃了一眼,不由大驚:“太子動作怎會這麽快!”


    “阿泰一到譙郡城,就傳書過來了,”他閉上雙眸,掩去所有情緒,“如今他們大功告成,我們又不在京城,怕是太子正在邀功,我們晚了一步。”


    “這麽說,旱情並沒有假,村民所言都屬實。本以為皇上派王爺來,會是個立功博民心的好機會,誰知他們動作這麽快。現在該如何是好?”容清瀾秀眉輕蹙,雙目含憂。


    他語氣悠遠:“先去譙郡城,再議下一步。”


    馬車遠去,帶起一片揚塵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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