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這些光怪陸離的想法突然出現在李熙的腦子裏時,李熙眉頭緊鎖,忽然感到了一陣毛骨悚然,他驚覺自己似乎從沒看透李恕這個人。


    換言之,或許直到如今,還有好多人都跟他一樣,從沒真正看清過李恕這個人。


    因為李恕就像是個被裝在了套子裏的人,和外麵總隔著一層。而且不知怎麽的,李熙總覺著這套子並非是李恕有心偽裝,而是出於一些更隱秘,更不能言說的理由,下意識做出來的舉動。


    但是這就更不對了,因為李恕分明就是個心思縝密,精於計算的人。而這樣的人物,其實更該看到蕭氏對他的好處,斷然不會做出像現在這樣急著迎娶側妃,落蕭氏臉麵的事,這是隻有淮王那情種才能做出來的事。說白了,這樣既精明又愚蠢,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的矛盾,實在不該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。


    更別提這李恕好像還不是真的喜歡那琴師,而是隻因瞧著淮王與淮王妃夫妻恩愛,便也就跟著學了。這與猴子見人吃螃蟹剝殼,便也學著去剝螃蟹殼有何區別,也不符合李恕平常算無遺策的性子。


    思及此,李熙沒再說話了。他默不作聲地跟著李恕往前走,心想裴懷恩在京中待得久,趕明兒得問裴懷恩借些人手,用來仔細盤查這個李恕的事,畢竟隻有知己知彼,才能百戰不殆。


    至於「錢庸反水」的消息,過會隻悄悄透給順妃聽就好了,想來以順妃當年下手血洗禮部的性子,一旦得著了消息,定會忍不住斬草除根的。但是透的時候還得盡量避開李恕,不給李恕知道這些事,以免李恕又從中看出什麽蹊蹺來,攔著不許順妃出手。


    一路想一路走,一路走一路想,不知不覺便走到了地方。趕在阿蘭進去通報的當口,李恕站在台階上,饒有興趣看著身旁的李熙,忽然又道:「六皇弟,先別說我了,你近來有沒有聽我的話?你——你還在與那裴懷恩好麽?」


    「……」


    由於李恕這話問的突然,李熙聞言吃了一驚,緊接著就是眼皮一跳,被迫從紛亂的思緒中回了神。


    「……噯,五哥怎麽忽然和我說這個?快別提了,我與他早鬧掰了。」李熙沉吟片刻,本能搓著手指說,「我前陣子不當心說錯了話,惹得他不快,讓他許久沒來見我了。不過這樣也好,正好可以令我趁機與他冷下來,也方便我從錦衣衛抽身,日後再也不必替他做事了。」


    李恕便點了點頭,餘光瞥見李熙露在袖子外麵的手指尖,覺著李熙搓手指的小動作挺有趣,就也跟著他搓了搓,又搓了搓。


    「如此甚好,如此我便安心了。」李恕斜斜倚靠殿門,饜足地眯起眼睛,愉悅道,「因為除去大皇兄之外,我現在最喜歡的就是你了,你……你是我的至親手足,我會護你周全,更何況還有大皇兄教我,身為兄長,本來就是應該護著弟弟的。」


    頓了頓,又把端在身前的手放下來,沒再繼續學著李熙搓手指了。


    「總之六皇弟,我如今是真覺著你有趣,也覺著做你兄長很有趣,而且往後還想繼續做下去,所以請你一定要給我這個機會,請你一直願意跟我玩兒,好不好?」


    第092章 爪牙


    日子一天接一天的過, 不需言明的默契在無間親密中生長起來,如漫無邊際的大霧,將曾經隻是互相利用的兩個人全籠在裏麵。同一時刻, 李熙那邊在四處串門嚼舌頭, 裴懷恩這邊雖然沒再刻意去見李熙, 卻也沒閑著。


    自從被召回宮裏後, 裴懷恩又在悄悄給承幹帝用迷香了, 隻不過他這回用的不再是什麽昏睡香, 而是能讓承幹帝手腳冰涼, 頭腦混沌,連夜噩夢纏身的特殊香料, 隻用了短短幾日不到,便叫承幹帝被噩夢折磨的不敢再入睡了。


    可縱使再不敢,承幹帝身為一具肉體凡胎, 總歸是要睡眠的。再加上他久病體弱,早就虛不受補了, 所以在硬撐著熬了幾個大夜後,因為神思疲憊, 眼前竟漸漸開始顯出一些幻覺來,仿佛真被困在了夢裏似的,總能在宮殿各處見著一些軀幹殘缺, 皮肉腐爛的「故人」——這令他感到異常害怕,甚至覺著自己是被不幹淨的東西纏上了,身上也和他看到的這堆破爛兒一樣,永遠沾著洗不淨的死氣。


    每每到了這時, 承幹帝便愈發願意親近裴懷恩,總要裴懷恩伴在他身旁, 陪他批摺子或是下棋,偶爾也喊裴懷恩清唱兩句眼下正時興的小曲給他聽,或是抬手摸摸裴懷恩那身艷紅如血的蟒袍。


    紅色是最漂亮的顏色,熱烈又鮮活;金色又是最尊崇的顏色,貴重又威儀。遙想數年前,每當夜幕降臨時,承幹帝總要捧盞熱茶,沒什麽表情地看裴懷恩全身赤.裸著伏在他腳邊,卑微又恭順地為他在那些數不清的聖旨上蓋印批紅,仿佛真將裴懷恩捧到了天上去,然後再親手將人打落凡塵。


    畢竟這人一旦站在了頂端。不……或許應該這麽說,畢竟這大多數人一旦站在了頂端,一旦能將世間一切都玩弄於股掌,那麽對於他們來說,這世上就再也沒有什麽是好玩的了,除了那些與他們肉身一樣,妄圖反抗他們又反抗不成,終日被按在泥沼中苦苦掙紮著的——另一些人。


    換句話說,對於有些人而言,沒有什麽是比讓他們「玩」人更有意思的了。比起做個苦行僧似的倒黴君王,對於承幹帝來說,肆意擺布他人命運,放縱享受權力美色,可以在朝堂上一言獨斷,拒不認錯的誘惑,從來都比那群文臣儒生對他的歌功頌德來得更大些,再者隻要凡事不沾手,待到千百年後,大夥見著了他的功勞,不還是得心悅誠服的喊他聲明君麽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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