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懷恩靜默著垂首看他,看了許久,而後不知是想到了什麽,忽然笑了。


    「好,好啊,小殿下果然生的一張好口舌。」裴懷恩嘖了聲,一把扯住李熙的發,把他往門外拖,一直拖到院裏那口被買來壓風水的水缸前,偏偏說話語氣卻還是溫溫柔柔的。


    「也罷,殿下今日是不清醒了,奴婢來幫您清醒。」裴懷恩這樣說著,一隻手已是狠狠壓在李熙的腦後。


    電光火石間,裴懷恩驟然使力,隻聽嘩啦一聲,已將李熙的整個腦袋都摁在了摻著冰碴的冷水裏。


    「我的殿下啊。」裴懷恩慢慢地,一根一根掰開李熙抓在缸沿的手指,然後順勢攥住李熙的腕,將其雙臂反剪壓後,狹促地說:「想來是那屋裏太悶熱,使您不能再保持冷靜。不過也無妨,因為正如您所言,奴婢身為你們李家的奴婢,無論於公於私,這會都該盡忠職守,想法子勸您重新冷靜下來,教您不要再說這些令人討厭的瘋話。」


    第054章 長夜


    冰涼的水灌進鼻腔, 李熙奮力掙紮,可裴懷恩用軟鞭將他的雙手綁在背後,使他無論再如何努力, 也隻能徒勞的抓到一片虛無。


    裴懷恩怒極了, 懶得與他解釋那些坊間傳聞。


    但也就是在這種生死關頭, 李熙卻出乎意料的冷靜。


    隻因李熙有一個從沒與旁人說起過的秘密——他的這具軀殼, 其實早已習慣了與極致的痛苦相伴相生。


    俘虜不是那麽好做的, 在長澹處於劣勢的那些日子裏, 李熙受過大滄人的許多磋磨, 諸如斷骨挨餓此等尚是小事,有好幾次都險些丟了命。


    再加上他為了隱藏內勁, 從小便在偷偷服一種傷身的藥。他的骨血已被腐蝕,這讓他每每在發作時,不僅頭痛欲裂, 五髒更似有火在燒。


    已經好久了,從起初的難過煎熬到欣然接受, 再到如今難以言喻的渴望,這種近乎瀕死的痛苦能讓他清醒, 更能讓他感覺到自己正真切地活著。


    良久,裴懷恩終於把他從水裏提出來,溫聲問他說:「怎麽樣, 小殿下現在清醒些了麽?」


    李熙恍如夢中。


    裴懷恩見他不答,便又把他往水中摁,如此反覆數次,直到他失掉最後一點撲騰的氣力。


    北風嚎啕, 夜色如墨,裴懷恩惱怒地俯身向前, 看見李熙這會正雙眼緊閉,嘴角卻詭異地上揚。


    重獲新生的感覺最是美妙。在裴懷恩的壓製下,李熙向上仰頭,小蒲扇似的長睫一顫一顫,任由那些晶瑩剔透的水珠從他眉梢眼角滑下去,流淚一般。


    李熙的唇色蒼白,麵頰卻泛起病態的紅——他這時還沒有糊塗,知道自己是在故意的激怒裴懷恩,引著裴懷恩往那種事兒上想。


    否則,如果真是想找死,他方才罵的,就該是裴父和裴母,而不單單僅是諷刺裴懷恩不男不女。


    換言之,他今日所做一切,事後都可以用被裴懷恩與寧貴妃逼到了絕路,一時喪失理智來解釋。


    一陣短暫的寂靜後,裴懷恩伸手去扳李熙的下巴,問他,「死了沒有?」


    李熙咬緊了牙。


    李熙今年已有十八歲,由於藥物的原因,長相比實際年齡略顯稚嫩,臉上還掛著肉。可一旦當他咬緊牙關,便會顯出漂亮的下頜線條來,令他看起來比平時更倔強,也更尖銳。


    越來越多的水珠從眉骨往下滑,滾進眼睛裏,李熙看不清人,聞言就隻能皺眉。


    「裴懷、裴懷恩。」


    李熙沒有回答裴懷恩的話,而是費力地,一字一頓地說:「裴懷恩,你身上好香,你每日都沐浴。」


    裴懷恩沒想到李熙會忽然說起這個,聽得愣了一下。


    卻見李熙已睜開了眼,虛弱地伏在缸沿,對他露出一抹譏諷的笑來。


    「裴懷恩。」李熙輕聲說:「父皇喜歡你身上這個味兒麽?」


    「……」


    砰!


    話音未落,裴懷恩抓著李熙的腦袋撞在缸沿,一下就把李熙給撞得天旋地轉,差點咬著了舌頭。


    裴懷恩動手的位置很好,傷口不在臉上,而在早就被冷水凍得發麻的頭皮上。半晌,李熙低下頭,凝神看著幾顆殷紅血珠滴下來,融進水裏,甚至感覺不到痛意。


    身後,裴懷恩已架著他的手臂,將他重又提起來,拖他回屋。


    「……嘖,嫌我髒?原本隻想簡單教訓你一下罷了,但你竟敢嫌我髒?既然如此,我從前經歷那些,你要試試麽?」


    在被惡狠狠地摜出去之前,李熙恍惚聽見裴懷恩對他說:「口口聲聲說我舍不下寧貴妃,嗤,難道殿下不知道,和貴妃那種美貌妃子比起來,我其實更愛殿下這種稚嫩白淨的少年麽?」


    下一刻,還不等李熙仔細琢磨明白裴懷恩話裏含義,腰後就已撞到桌角。


    被壓製的滋味不好受,李熙雙手被縛掙脫不開,一時失了平衡,因為慣性,隻能控製不住地往後仰。


    但裴懷恩的動作更快,不過數息之間,已然出手將他扼在了冷硬的桌麵上。


    裴懷恩今夜是真的氣瘋了,他向前傾身,狠狠地屈肘壓在李熙頸間,然後解開李熙的腕,齒銜鞭梢,一圈一圈把鞭子纏在自己的右手上,一言未發。


    屋裏溫暖,李熙頭頂傷口磕著燈台,終於慢半拍地開始痛。


    更何況這桌子其實並不算矮,李熙叫裴懷恩壓著,上身往後仰躺在桌麵,腳下幾乎站不穩,隻能可憐巴巴的踮起腳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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